帐篷里静得能听见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小晴坐在圈椅上，双手捧着青瓷茶杯，温热的水汽氤氲而上，将她还有些发白的小脸熏得微微泛红。
茶水里加了安神的合欢花，淡粉色的花瓣在杯中轻轻浮动。
所有人都安静地等待着。
春桃半跪着替她整理有些凌乱的裙摆，夏荷拿着帕子轻轻擦拭她额角的细汗。
两位老大夫站在三步开外，欲言又止；药童们红着眼圈，像一群护主的小兽般围在四周。
“没事的。”
温润的男声从身侧传来。十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旁，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椅背上。
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小晴能听见。
“我一直看着呢。”
小晴抬起还有些湿漉漉的睫毛。
十一逆光而立，轮廓分明的侧脸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那双总是含笑的凤眼此刻却沉静如深潭，让人莫名安心。
“嗯。”她小小声应着，指尖在杯沿摩挲了两下，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抖了。
当小晴重新站起来时，帐篷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松气声。
她走到第六张病榻前，习惯性地要踮脚，却发现春桃早已摆好了垫脚的小杌子。
“让你受惊了。”榻上的老妇人颤巍巍道。“要不老身明日再……”
小晴摇摇头，唇角抿出个浅浅的梨涡。
“伸手。”声音还是软软的，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镇定。
诊脉时垂落的发丝扫过病人手腕，带着淡淡的药香。
老妇人突然老泪纵横。
“菩萨心肠啊……”
看完最后一位病人时，日头已经西斜。
小晴仔细净过手，又嘱咐药童们煎药的注意事项。
走出帐篷时，晚霞正染红半边天。小晴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天边出神。
十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群归巢的雀儿正掠过晚霞，翅膀上沾着金红色的光。
“累了？”他问。
小姑娘摇摇头，头顶的绒毛球跟着晃了晃。
她忽然轻声道。
“明天还要来。”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十一却听懂了——明天，后天，只要还有人需要，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就会一直来。
“不怕？”十一笑了，眼底满是这个稚嫩的粉团子。
“怕啊。”小晴也笑了。“但怕是一回事，要不要做又是另一回事。”
“要不要做，不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了吗？”
十一眼底笑意越发柔和，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难怪老太太那么喜欢你。”
暮色四合，生产队的小木屋透出温暖的烛光。
这屋子虽不大，却处处透着精致。
窗边摆着紫檀木的小几，上面搁着鎏金香炉，袅袅青烟升起，是上好的沉水香；床榻铺着软绒绒的雪貂皮褥子，绣着憨态可掬的兔儿戏花图样。
小晴刚沐浴完，穿着一件藕荷色绣小鹿的寝衣，乌黑的长发被春桃用软巾绞得半干，蓬松地披散在肩头。
她正跪坐在矮榻上，眼巴巴地看着夏荷摆晚膳——水晶虾饺、鸡茸粥、还有一碟她最爱的蜜渍梅子。
“小姐先用些正餐。”春桃柔声哄着，将玉箸递到她手里。“夜里可不能空着肚子睡。”
小晴乖乖点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虾饺，粉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忽然，窗缝里飘进一缕熟悉的香气——那是炭火炙烤肉类的焦香，混合着孜然、花椒与秘制酱料的辛香。
小晴的耳朵瞬间支棱起来，杏眼瞪得圆溜溜的，连嘴里的虾饺都忘了嚼。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十一端着个青玉托盘迈步进来，盘子上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串油光发亮的烤肉，肉块切得小巧精致，正滋滋冒着油花，撒满红艳艳的辣椒面和芝麻。
两个丫鬟立刻会意，福了福身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京城的料，鹿省的羊。”十一将托盘放在小几上，凤眼里漾着笑意。“你上回说想吃，我便让人快马加鞭送了配料来。”
小晴早就按捺不住，膝行几步凑到跟前，小鼻子一动一动的，活像只嗅到鱼干的小猫。
她寝衣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两截白生生的手腕，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头顶翘起一撮呆毛，随着她探头探脑的动作一晃一晃。
“慢些。”十一忍笑，拿起一串递给她。“小心烫。”
小晴迫不及待地接过，啊呜一口咬下最顶上那块肉。
酱料沾在她唇角，她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眼睛幸福地眯成月牙。
“好吃！”声音又软又糯，还带着点小奶音。
十一坐在她对面，看着这个小姑娘大快朵颐。
烛光映着她瓷白的小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她吃得专注，偶尔被辣到就呼呼地吹气，小手在嘴边扇风，又忍不住去拿下一串。
吃到第七串时，十一的笑容微微收敛，眼神变得有些严肃。
小晴腮帮子鼓鼓的，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小晴自然是知道对方这是要说正事了。
她吞下嘴里的肉，先开口道：“那隔离区里不但藏有奸细，还有我们潜伏的人吧？”
十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轻声道，
“聪明。”
“药童、卫兵，甚至是几个普通病人，都是我安排在各个营帐里的眼线。一方面是为了监听、套话，了解各营帐里是否有奸细活动；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引导舆论。”
“敌国奸细一直在生产队里散布谣言，试图挑拨民心。”十一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但你这小神医的存在，却让他们的谣言无用武之地。”
小晴点点头，虽然是在谈正事，但她嘴里手上动作不停，依旧在猛炫烤串。
“今天你遇刺，群众的反应你也看到了。”十一继续道。“他们愤怒地将矛头指向云澜国奸细，说他们刺杀你这位小神医，就是想让瘟疫蔓延，让大夏生灵涂炭。”
小晴想起离开时那些百姓愤怒的议论和咒骂声，其实那时候她心底里就有这种感觉。
显然，这一切都在十一的掌控之中。
“这样一来，百姓们同仇敌忾，敌国的阴谋就更难得逞了。”十一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窗外夜色渐深，木屋内的烛火轻轻摇曳，映照着小晴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
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的酱料，像只餍足的小猫般窝在软榻上。
十一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浮现一丝笑意。
“别看我们和云澜国在石省、鹿省交界处拉起防线，驻扎军队，表面上剑拔弩张，但实际上……我们谁都不会轻易开战。”
小晴眨了眨眼，歪着头看他，显然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十一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继续道。
“大夏现在内忧外患，国内好些省份还在闹叛乱，灾荒不断，流民四起。这时候发动外战，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我们才要用生产队以工代赈，尽快平复各省灾荒，恢复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小晴轻轻点头，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软榻上的绒毛。
“但云澜国那边，也不见得太平。”十一冷笑一声。“他们刚吞并了周边两个国家，破解了三足鼎立的局面，这才敢把手伸向我们大夏。”
“可他们刚吞下的两国势力，再加上他们国内本就存在的派系矛盾，云澜国现在内部并不团结。”
“而且，他们周边还有大大小小的部落势力虎视眈眈。”他眯了眯眼。“一旦云澜国与我们大夏死拼，损失过重，那些中小势力就会趁机扑上来咬他们一口。”
“所以，我们都知道，这一战终究会来，但不是现在。”十一低声道。“我们在抢时间解决国内的问题，他们也在抢时间——不仅要消化占领我们的三省，还要稳定他们自己的内部。”
“谁先准备好，谁就能在未来的大战中占据先机。”
“眼下，我们谁都不敢直接开战，就只能用些细作、奸细的手段，比如散布谣言的方式制造混乱，甚至是挑拨百姓造反，扰乱对方的后方，干扰发展。”
“这是一场隐藏在暗地里的战争。”
“但云澜国这手‘养蛊’的手段，的确是狠辣。”他声音微沉，“他们利用瘟疫，想要在人口密集的生产队里制造混乱。若不是有你，这瘟疫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烛火轻轻晃动，在小晴白嫩的脸颊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她抱着膝盖坐在软榻上，寝衣的袖口滑落，露出半截藕节般的手臂。
听完十一的话，她抿了抿唇，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所以……”十一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吓着她。“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小晴抬起小脸，杏眼里映着烛光，亮晶晶的。“可是，那些病人……”
“病人要治，但方法可以变一变。”十一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你挑几个机灵的药童，把判断疟疾的法子教给他们。这样你就不必亲自给每个发热的人诊脉，危险自然就少了。”
若换一个人十一就不会提这种要求了。
这世界对于医者们来说，一手医术可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太医院里不少太医就是各自掌握了一手本领，或是针灸技术、或是独门配方、或是炼制药膏，总之这些可都是不轻易传人的本领。
但他了解小晴，这小丫头根本就没在意这点事，之前在隔离区里就没少教那些药童药理医理。
三年前在国公府，那个偏僻的小院子里的时候，还轻易答应将那一手缝合处理伤口技术传授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