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学斋需要打扫，辰字斋的学生整整一上午都被留在了骑射场。
与常惜嘉相比，谢无昙的骑射确不怎么样，但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女来说，她在马上的英姿还是十分可看的。她穿了件扶光色的骑装，在场上纵马而驰，似乎要与那秋色融为一体。骑装腰间束紧，细腰堪堪一握，若不是裹了束胸便是连常惜嘉也能看得眼红。
“我还真当你不会，这不挺好的吗？”常惜嘉自后赶马而上，“现在时间尚早，来一场击鞠正好。”
谢无昙从前与天机游历时，哪里有马车可坐，久而久之马术也算得上熟练，但熟练仅限于骑马赶路，要打马球，那可真是有些为难了，于是道：“击鞠真不会了，改日你教我。今日便算了，再不去换身衣服，我可要憋死了。”
常惜嘉看她双颊一片酡红，顿时爽快大笑，“好，那改日再说，你先等我片刻，我与你一同回学斋，免得卫书萱几人又给你使绊子。”
因是第一次上骑射课，连翘为谢无昙准备的骑装过厚了，半日下来衣服里外都快汗透了，再不换掉憋死事小，尴尬事大。谢无昙等常惜嘉交了马，取了院服回学斋去换。
已近午时，学斋基本已被打扫干净。平时与卫书萱交好的几个学生，今日在骑射课上纷纷肚子痛，前前后后都请假离开了，为的无非是帮卫书萱料理此事。
有跟班献殷勤，卫书萱倒落得清闲，端了椅子在斋门口指使众人干活。
“周宁儿，你动作快些，那边还有墨迹。”卫书萱翘着脚，用脚尖踢了踢跪在脚边擦地的周宁儿。
周宁儿跪着向前挪了挪，不料被卫书萱在屁股上踢了一脚，整个人栽了下去，打翻了面前的水桶，顿时裙子全湿了。
卫书萱与其他几个跟班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骂：“真是蠢笨如猪，当初我怎么就让你跟着我。”
几人又是一阵讥笑，却不见周宁儿低垂的眼中早已浸满了怨毒。幸而这时一跟班从斋外进来，对着卫书萱道：“四小姐，那谢无昙回来了。”
卫书萱从椅上跳了起来，丢掉手中咬了一半的梨子，“她还敢回来。”
谢无昙两人被几人围在了畅和院外的廊亭中，她早料到卫书萱会事后发难，却没想到对方是一刻也等不及。
卫书萱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头上的灰也清理干净，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她叉着腰，走近谢无昙，“姓谢的，今日你算计我，这账可还没算清楚。”
说着不等谢无昙辩解，向后招了招手。遂有一跟班上前，手里端着一只碗，碗里全是墨汁。
“给我教训她。”卫书萱一声令下。
跟班手中的碗便要朝着谢无昙沷过来，常惜嘉眼疾手快，正将人往身后拉，廊亭转角处却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书院之内，胆敢喧哗。”
谢无昙先前还散漫的神情顿时一凝，眉目微扬间已见一白衣道袍的男子自廊下而来。那身姿，再熟悉不过。她不禁暗笑，早知道在这书院中定是能逢着他的。
在看清来人后，众人皆立在廊下规矩行礼。只有卫书萱举止无状，朝着男子跑了几步，喜上眉梢地道：“铭修哥哥，我们好久不见了。”
崔铭修一双眼掠过谢无昙，转而定在卫书萱脸上时蹙了下眉，“卫小姐，往后我还要与诸位授课，当称我一声‘先生’。”
卫书萱嘟了嘟嘴，一副极不情愿的脸孔，唤了声“崔先生”后忽而想到什么，又问：“先生今日有堂课吗？怎没见书院公示。”
崔铭修道：“并非堂课，而是你们的斋课。”
卫书萱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先生要给我们辰字斋上课？”
崔铭修颔首，“正是辰字斋的书法课，孟职事说斋室被污损，正着人清扫，故改在了下午，也不知能否清扫干净。”
卫书萱一张脸已经笑成了一朵花，哪里还有先前的盛气凌人。
“能能能，一定能。”卫书萱忙开口，接着又对几个跟班指使道，“没听到先生说什么吗？还不快去继续清扫。”
跟班走后，卫书萱还想赖着崔铭修，却被几句打发了。
一时间廊亭中只余下三人，卫书萱一走，谢无昙便觉无趣，与常惜嘉向崔铭修行礼后转身要退。
崔铭修见谢无昙要离开，不自觉地上前几步，挡在只离她几步的位置。她今日的衣色竟是扶光色的，他只见过她穿淡雅的素色，没曾想这般重彩亦能衬得她明媚清艳，与从前的秀丽是全然不同的气质。双颊未褪的酡红，更有落花般的娇嫩。他心头微动，悔恨上一世一叶障目，等到她对他积怨已深时，才发现她的好。
“谢二小姐，可否说几句。”他道。
谢无昙的脚步顿住，笑问：“先生有何指教。”
崔铭修望了眼杵在两人中间的常惜嘉。常惜嘉本还在惊讶谢无昙与崔先生竟是认识的，见崔先生拿眼瞧自个，便知他是想与谢无昙单独说话，于是对谢无昙道：“我去旁边等你。”
谢无昙却拉住了她，只道：“崔先生有什么事便说吧。”
崔铭修略愣了下，还是坦然开口：“谢二小姐若在书院遇到难处，可来找崔某，崔某可帮一二。”
谢无昙浅笑，“书院之事，学生皆可应付，先生事忙，怎劳您分神。若先生无事，学生便告退了。”
这样的疏离让崔铭修微微钝痛，仿佛心头肉被人剜了一块去。但再痛，他也丝毫不怨，这是前世欠她的。看着少女明澈的双瞳，他终于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来。
谢无昙拉着常惜嘉从旁离开，硬是没给崔铭修一个眼神。
常惜嘉不是憋得住话的人，回头见崔先生还立在廊下，转身便问谢无昙，“你跟崔少师认识？”
谢无昙思索片刻，极自然地道：“算是认识吧，他曾登门与家父商量公务，见过一面。”
常惜嘉微叹，“只一面呀，我见他对你照顾，以为你们熟识。”
谢无昙双眼灵动，笑道：“称不上多照顾，大略是给我爹几分薄面罢了。崔先生可是帝都第一美，想与他扯上关系的贵女不知多少，我这样的还得不了他的照顾。”
常惜嘉伸指敲了谢无昙额头上，“妄自菲薄，你多好呀。不过崔先生不是第一美，是第二第二。”
谢无昙愕然，“那谁是第一？”
常惜嘉白了她一眼，“怀恩王萧辙。不过那位，可没哪个贵女想与他扯上关系。”
萧辙！前世帝都可没这么一号人物。谢无昙手指绕发，倏然忆起玄武湖边马车上不经意瞥到的那一双桃花眼，顿时弯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