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州运来的第一批货，在兰妮中考的前一天都卖空了。
还剩几个之前被顾客踩坏的，或是原本质量就不好的瑕疵品，兰舒把它们都留了下来。
反正也没多少，宁可赔钱扔掉也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第二批货还没到，兰舒刚好腾出了时间陪兰妮应考。
中考前一晚，兰妮早早就躺下了，可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多都没睡着，中途起来七八次，隔十几分钟就往厕所跑一趟。
等她再次躺回炕上时，兰舒索性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枕边，刚触碰到兰妮冰凉的手背，兰舒便猛地一惊，
“这大热天的，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说着，她又伸脚去探兰妮的脚丫，果不其然，妹妹的手脚皆是一片冰凉，额头上还布满了虚汗。
兰舒瞬间如临大敌，一下子从炕上弹坐起来：“你拉肚子了？”
“没。”兰妮赶忙按住姐姐，让她躺回枕头上，“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总感觉肚子里有尿，可去了厕所，又挤不出几滴。”
兰舒心疼地给她擦了一把汗，像哄小宝宝似的，轻轻拍着她的屁股，“没拉肚子就行，你就是太紧张了，放轻松一点，考成什么样都没关系，有姐在呢。”
93届中考总分为780分，实行的是市级统考，难度系数比兰舒那时候大多了，高中录取率只有40%左右。
语文，数学，英语，各科占150分，物理，化学占100分，历史政治各占50分，体育占30分。
兰妮的学习成绩算不上出类拔萃，在年级处于中上游水平。
要是运气好，她或许有希望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但考不上的可能性显然更大。
所以兰舒才如此焦虑不安，她一心想考上市一中，那可是市重点，可比县里的高中强太多了。
都说只要踏进市一中的校门，就相当一只脚迈进大学的大门了，兰妮清楚自己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聪明，可她坚信勤能补拙。
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不愿放弃，更不想错过。
兰舒知道妹妹要强，她虽然很重视兰妮的学业，但也并没有说非逼她考出个顶尖的成绩来。
兰妮心心念念想去市一中念高中，兰舒想着，要是妹妹考上了，她肯定高兴得恨不得放两挂鞭炮庆祝，要是没考上，她也早有打算，大不了就出那笔借读费。
没考上市一中却还想进去念书，得交两千六百块的借读费，只要兰妮想去，就算砸锅卖铁，她也会把这钱凑出来。
不过这话眼下可不能说，还没开始考呢就讲这些，那不是平白打压兰妮的士气嘛。
正想着，兰妮的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
兰舒赶忙将薄薄的被单盖在兰妮的肚子上，又伸出那双整天扛货而磨出厚厚茧子的手，轻柔地给她揉着小腹。
“我现在都有点怕你。”
兰妮好奇地眨巴着眼睛，“怕我考不上市一中啊？”
“不是。”兰舒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我怕你放屁崩我。”
“啊？？？”
“你刚生下来那会儿，奶不够吃，妈只管兰涛根本顾不上你，爸和大姐就给你喂米汤。你那么小，肠胃哪里消化得了，一到半夜你就哭得惊天动地，家里人谁都别想睡好觉。我怕影响他们休息，就抱着你在院子里坐着，一坐就坐到天亮。也真奇怪了，我一抱你出去转悠你就不哭了。当时你那个小肚子硬邦邦的，像揣了块大石头，我一边抱着你来回走，一边给你揉肚子，每次这样做的时候，你都能放一连串大响屁，又臭又响。”
兰妮还是头一回听三姐说起这事，忍不住低声闷笑：“你就骗我吧，小婴儿怎么会放连环屁？”
“你看我说了你还不信，要不你明天去问问隔壁李婶。”
兰舒想到以前的那些事，又心酸又好笑，“米汤你消化不了，所以放屁就臭，小孩子屁股小，放屁声音就大。有一天李婶出来倒水正好听见了你放屁，她趴墙根问咱家从哪买的摔炮，她也想给她家小儿子买一些。”
兰妮笑得肩膀直抖，“我真服了，李婶说话咋那么缺德呢！”
兰舒手上给她揉肚子的动作不停，语气也变得愈发温柔，“有苗不愁长，你看你一转眼，也成大姑娘了，现在放屁不臭了吧？”
兰妮脸红地佯怒道：“臭！我一会儿就放你被窝里！”
见她心情好了许多，兰舒趁热打铁柔声说道：“妮，不是所有的努力都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人这辈子其实活得就是一个过程。放宽心好好考，就像平时考试一样，稳稳当当走好自己选的路，做好眼前的事，该来的自然会来。”
兰妮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姐，你什么时候去夜校啊？”
“夜校下周就开课了，姐和你一起努力。”
“姐，我其实前段时间觉得你性子变了，好像发疯了，但现在我才发现，你没变。”
这话一下子勾起了兰舒的兴趣，“我哪儿没变？”
兰妮躺在枕头上，吸了吸鼻子，认真地说：“或许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只不过之前一直被压着，现在你把那块石头挪开了，真正的你就露出来了。姐，根本没有什么变没变，你本来就是一个很厉害很优秀的人。就算没有跳河的那件事，你以后也会很强大，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兰舒心里猛地一颤，接着鼻子一酸，忙闭上眼，生怕在妹妹面前落下泪来。
原本是姐姐安慰妹妹，现在却变成了妹妹鼓励姐姐。
兰妮学着她的样子，也伸手去轻轻拍打兰舒的屁股，“姐，咱俩一起加油，好吗？”
过了很久，兰舒才回道：“好。”
这不是回答，这是约定。
第二天一大早，兰妮点名要穿兰舒之前从林秀珍那儿，讹来的那件印着“跟着感觉走”的短袖。
兰舒将短袖铺平整，往茶缸里倒上滚烫的开水，把茶缸放在衣服上，耐心地熨着，试图将每一道褶皱都抚平。
“你考试的时候可不能跟着感觉走啊，还是要多验算多思考。”
兰妮忍不住哼笑出声：“姐，你当我是兰涛啊，啥都不会就知道瞎蒙？”
这话正巧被在院子里刷牙的兰涛听了个正着，他“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泡沫，满脸不乐意地反驳道：“不带这么埋汰人的啊，我也就英语蒙得多点，其他科目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洒洒水。”
兰妮都懒得和他争辩，两个人同级不同班，最后一次模拟考学校贴大榜了，兰涛的名字最好找，直接看最后一张排名表准没错。
还洒洒水呢，洒洒尿吧。
谁都知道兰涛学习什么样，也就林秀珍自己看不清。
今早天还没大亮，其他人都还没起床，林秀珍就已经在叮叮咣咣地做饭，又是切菜又是炒菜，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兰涛苦读十年要进京赶考呢。
“妮子！把面条端出去！今天你和你哥每人两个荷包蛋。”林秀珍在厨房扯着嗓子喊道。
闻言兰妮和兰舒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兰舒撇了撇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兰妮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来的，我爱吃煎蛋，兰涛才爱吃荷包蛋。”
往常的早餐，都是兰涛两个蛋，兰妮一个蛋，要不就是兰涛有一个，兰妮没有。
老兰家没穷到吃不起鸡蛋的份上，但林秀珍就是这德行。
也就今天是中考这么重要的大日子，兰妮才能被林秀珍“公平对待”一回。
虽说不爱吃荷包蛋，但兰妮心里还是挺高兴的，结果这高兴劲儿还没持续两秒，“公平的母爱”就露馅了。
兰涛正呼哧呼哧地吸溜着面条，吃到一半，突然发现了藏在碗底的一个鸡腿。
“妈，大清早就整荤的，这回我怎么着也得给你考个五百分回来！”兰涛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林秀珍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行，妈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兰妮瞧见兰涛碗里有鸡腿，也赶紧拿起筷子在自己的碗里翻找，可翻了好几遍，连根鸡骨头都没见着。
兰舒放下筷子，冷冷地直视着林秀珍，“妮子的鸡腿呢？”
“啥啊？”林秀珍眼睛一瞪，装傻充愣，“小姑娘吃得少，吃了鸡腿考试该犯困了。”
兰舒斜眼瞥了瞥兰涛，没好气地说：“那吃完饭还得拉屎呢，干脆直接去吃屎不是更好？”
“大清早的，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林秀珍脸涨得通红，胳膊肘使劲怼了一下旁边的兰建国，“你看看你养的好闺女！”
“行了！你也真够一说的！”兰建国转过头，狠狠地瞪了林秀珍一眼，“家里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昨天文娟送来的烧鸡，不就是给孩子们吃的吗？一共两只鸡腿，俩孩子一人一个，你就给小涛，这不是明摆着挑事儿，等着孩子们吵架呢吗？”
“那以前......”
“以前什么以前！就说现在！”兰建国吼了一声，“快去把另一只鸡腿拿给妮子吃！”
林秀珍张着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兰建国，被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爸，不用了，我吃饱了。”兰妮眼眶微红，放下筷子，起身就往屋外走。
兰建国在后面喊了好几声，她头也不回，径直冲向西屋。
林秀珍小声嘟囔着：“你看吧，她刚自己说不吃的......”
“你把嘴给我闭上！”兰建国气不打一处来，平时这种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可今天兰涛和兰妮中考，这么重要的日子，林秀珍还搞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儿，实在让他忍无可忍。
本来早上心情挺好，都被一只鸡腿搞抑郁了。
兰舒也没了胃口，看着林秀珍那样，气都气饱了。
兰妮很快收拾好了书包，手里还拿着一个单词本准备出门。
兰舒拉着她在院子里停下，故意提高音量大声说道：“妮子，好好考，等明天考试结束了，姐带你去吃西餐！”
“啊？真的吗？！”兰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班有好几个同学都去吃过西餐，听他们说，牛排和意大利面可好吃了，还有咖啡，香气扑鼻，喝完浑身都是劲。
去一次西餐厅，回来能跟同学吹上一学期，这可是兰妮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兰妮兴奋地挽住兰舒的胳膊，高兴得又蹦又跳，“姐！我一定会好好考的！”
兰舒轻轻拍了拍她的脑门，“考成啥样姐都带你去吃。”
听到这话兰涛可坐不住了，他连跑带颠地从屋里冲出来，手里还拽着拉锁拉到一半的书包，“三姐！你也带上我呗，我也想去吃西餐！”
兰妮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挡在兰舒的身前，像护着宝贝似的，试图隔开兰涛那眼巴巴的目光。
她梗着脖子，下巴一扬，得意地说道：“你爱吃鸡腿，让妈在家给你做鸡腿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