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千岁机场的自动门刚滑开。
北海道特有的冷空气就裹着细雪扑了过来。
李珊珊把半张脸埋进羊绒围巾里。
呼出的白雾在睫毛上结了一层细霜。
她眯起眼睛。
看见停车场的巴士顶上积着厚厚的雪。
像抹了奶油的方糖。
“防滑轮胎已确认。“
徐克明拎着两个行李箱走过来。
鼻尖冻得发红。
他今天换了副金丝边眼镜。
镜腿上缠着的透明胶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车程127分钟。“
“途经三处急弯。“
“建议服用晕车药。“
李珊珊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水果糖。
薄荷绿的糖纸在她掌心窸窣作响。
“徐博士的防晕车特效药。“
她剥开糖纸。
突然踮脚把糖粒塞进他嘴里。
“甜度系数8.3。“
“止吐有效率99.9%。“
徐克明被呛得咳嗽起来。
喉结上下滚动。
糖块撞在牙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青苹果的酸甜在舌尖炸开。
他手忙脚乱去扶眼镜的样子。
像极了实验室里被突然启动的离心机吓到的实习生。
巴士沿着蜿蜒的国道行驶。
窗外掠过的白桦林像被撒了糖霜的巧克力棒。
李珊珊靠在窗边。
余光瞥见徐克明正在平板电脑上写写画画。
屏幕上是富良野芝士工坊的平面图。
某个角落用红笔画了个夸张的爱心。
“这个发酵室...“
她故意用指尖点住爱心位置。
“藏着什么秘密菌种？“
徐克明的钢笔在屏幕上打滑。
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蓝线。
“乳酸杆菌最适生长温度...“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变成一声蚊子哼哼。
“...37度。“
李珊珊突然想起昨晚他锁骨上那颗小痣的温度。
她转身从背包里掏出保温杯。
杯底“咣当“一声撞到窗框。
徐克明立刻伸手垫在窗玻璃前。
手背被撞出一块红印。
“疼不疼？“
她抓过他的手揉搓。
他掌心的纹路清晰得像电路板。
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里藏着多少没说完的情话？
“根据疼痛分级标准...“
徐克明推眼镜的动作顿住了。
因为李珊珊正用拇指摩挲他无名指根部。
那里有一圈几乎看不见的压痕。
是昨晚偷偷试戴婚戒留下的。
巴士突然急刹。
行李架上的纸袋“哗啦“倾倒。
一包芝士饼干从架缝滑落。
在空中划出抛物线。
徐克明伸手去接。
饼干袋却擦过他指尖。
“啪“地砸在李珊珊头顶。
“命中率0%。“
她晃了晃脑袋。
发丝间沾着金黄的饼干碎屑。
“但抛物线计算很精准。“
徐克明耳尖通红地帮她摘头发上的碎屑。
他手指穿过她发丝的触感。
像在梳理某种珍贵的实验样本。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们之间投下光斑。
那些跳跃的金色颗粒里。
有芝士粉末在跳舞。
富良野车站的钟楼敲响十二下时。
积雪开始融化。
李珊珊蹲在路边戳一个雪堆。
冰晶在她指尖化成水珠。
徐克明举着两支冰淇淋回来。
香草味的白雾糊了他一脸。
“零下吃冰激凌...“
她接过甜筒。
舌尖卷走顶端摇摇欲坠的奶油。
“徐博士的叛逆期？“
“乳脂含量测定需要...“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
因为李珊珊突然凑过来。
舔走了他鼻尖上的奶油。
她唇瓣擦过他皮肤的温度。
比芝士工坊的发酵室还要烫。
工坊门口的橡木桶堆成小山。
散发着淡淡的奶香。
李珊珊凑近观察玻璃橱窗里的芝士模具。
呵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白圈。
徐克明突然抓住她手腕。
把她往展示柜后方带。
“看这个。“
他指向角落里不起眼的圆形模具。
声音压得极低。
“直径2.4厘米。“
“深度...“
李珊珊的瞳孔微微扩大。
那个模具的尺寸。
和温泉池底的绒面盒子严丝合缝。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行程表上这个地点被标记了三个感叹号。
“徐克明。“
她揪住他围巾尾端。
把他拉得弯下腰来。
“你该不会要...“
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杂音。
“现在进行芝士制作体验抽选——“
“请21号顾客到三号操作台——“
徐克明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直起身。
他的围巾还缠在李珊珊指间。
起身时带起一阵小旋风。
掀翻了展示架上的产品手册。
哗啦啦的纸页飞舞中。
李珊珊看清他口袋里露出的抽选券。
号码正是21。
操作台铺着雪白的无菌布。
不锈钢器具闪着冷光。
穿粉色制服的指导老师递来两件围裙。
徐克明那件的绑带短了十厘米。
在他后背打了个滑稽的小结。
“首先将凝乳酶加入40度牛奶...“
老师示范的动作像在操作精密仪器。
徐克明立刻进入状态。
测温计在奶锅里进进出出。
记录本上密密麻麻写满数据。
李珊珊看着好笑。
故意把模具往他手边推。
“徐博士。“
她晃了晃凝乳酶瓶子。
“这个的分子式是？“
徐克明推眼镜的手肘撞倒了盐罐。
雪白的颗粒撒在操作台上。
像迷你版的富良野雪原。
他手忙脚乱去抢救。
指尖沾到的盐粒掉进牛奶锅。
激起细小的涟漪。
“别紧张。“
李珊珊蘸了点牛奶。
在他鼻尖画了道白胡子。
“反正...“
她突然压低声音凑近他耳畔。
“又不是第一次搞砸求婚。“
徐克明手里的温度计“咚“地沉入锅底。
气泡咕嘟咕嘟冒上来。
在奶液表面裂开成小小的银河系。
指导老师惊恐地冲过来时。
他已经用漏勺捞起了温度计。
勺柄上挂着的奶滴正巧落在他鞋尖。
“高温消毒完成。“
他一本正经地宣布。
镜片后的眼睛却弯成月牙。
李珊珊突然发现。
他左脸颊有个几乎看不见的酒窝。
只有在憋笑时才会现形。
体验环节结束。
他们得到两枚巴掌大的芝士。
徐克明的那块边缘有些焦黑。
像被陨石砸过的月球表面。
李珊珊正想嘲笑。
却见他从口袋里掏出小刀。
在芝士背面刻了行小字。
“给我看...“
她伸手去抢。
徐克明却把芝士举过头顶。
他185cm的身高让这个动作近乎作弊。
李珊珊跳起来时。
发梢扫过他下巴。
带着洗发水的柠檬香。
“犯规！“
她踩到他鞋面上借力。
徐克明踉跄着后退。
后背撞上冷藏柜。
柜门弹开的瞬间。
冷雾喷涌而出。
那些翻腾的白气里。
李珊珊终于看清芝士上刻的字。
【熔点：37.2c】。
那是人类的体温。
也是心动的温度。
回程巴士启动时。
晚霞把雪地染成蜜桃色。
李珊珊把头靠在徐克明肩上。
他大衣纽扣硌着她脸颊。
带着室外的寒气。
车载电视正在播放天气预报。
女主播的声音混着引擎震动。
“明日清晨有流星雨...“
徐克明突然坐直身体。
差点撞到李珊珊的下巴。
“酒店顶楼。“
他的呼吸比测乳脂浓度时还急促。
“有天文望远镜租赁服务。“
李珊珊捏了捏口袋里鼓起的绒面盒。
她想起温泉池底那个闪着微光的早晨。
想起他跪在池边像寻找失落实验数据的模样。
芝士工坊的广播声。
巴士急刹时的饼干雨。
在奶锅里沉浮的温度计。
这些碎片拼在一起。
拼出一个笨拙的、可爱的、属于徐克明的求婚计划。
“要看流星雨可以。“
她故意板着脸。
“但有个条件。“
徐克明紧张地咽口水。
喉结在围巾下滚动。
他的眼镜片上还沾着芝士工坊的奶渍。
像两片雾蒙蒙的毛玻璃。
“把那个模具做的戒指...“
李珊珊戳了戳他胸口。
“泡进我的咖啡里。“
她笑得像只偷到奶油的猫。
“我要看它在37.2度融化的样子。“
巴士碾过减速带。
颠簸中他们的膝盖撞在一起。
徐克明的手悄悄覆上来。
掌心有未干的汗。
车载电视突然切换成婚戒广告。
模特无名指上的钻石。
在夕阳里折射出彩虹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