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衍下意识回头望向苏欢。
“苏二小姐,我爹这———”
“二公子稍安勿躁,我先给侯爷把脉。”苏欢语调温软,款步上前坐定。
裴傅猛地呕出几口黑血,脸色惨白如纸,好不容易重新躺回榻上,瞧着已是气力大衰,连神智都有些恍惚。
苏欢凝眸端详他面色,纤手探上他腕间脉搏。
屋内静得可怕,连烛火摇曳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侯爷近日,可曾碰过辛辣燥烈的东西?”苏欢一边诊脉,一边缓缓开口。
裴承衍一怔,随即下意识瞥向姬姌。
姬姌轻轻摇头,声音柔缓:“不曾。侯爷近来胃口差,每日只喝些清粥。”
“那酒呢?”苏欢追问。
姬姌神色微滞,半晌才道:“好像……是喝过。”
“好像?”苏欢抬眼,眸光锐利如锋。
“侯爷年轻时嗜酒如命,后来身子垮了,太医再三叮嘱才戒了。只是……”姬姌柳眉轻蹙,“前几日有小厮说,曾闻到书房飘出酒味,许是侯爷他……”
裴砚秋一脸惊愕:“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姬姌连眼风都没扫他一下,语气冰冷:“夫君日日忙于公务,自然无暇顾及这些琐事。”
“你———”
裴砚秋当众被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眼下父亲病危,他只能强压怒火,“我早跟你说过,爹沾不得酒!你为何不拦着?”
姬姌语气愈发冰冷:“侯爷的书房,没有他的允准,我一个外嫁的公主,哪敢擅闯?不过是小厮几句闲话,我未查实,难道要凭空去质问侯爷?”
裴砚秋一噎,竟无言以对。
姬姌虽是金枝玉叶,但勇毅侯府也是百年勋贵,裴傅即便交了兵权,在朝野军中仍有威望。没有他点头,姬姌确实踏不进书房半步。更何况,他自己近来沉迷酒色,对府中之事本就疏于过问,此刻连指责的立场都没有。
苏欢的视线在二人身上逡巡,心中了然。
外界早传这对夫妻貌合神离,尤其是二皇子和孟才人出事之后,姬姌在侯府的日子更是步履维艰,夫妻间的矛盾从未断过。如今看来,这侯府内部早已混乱不堪。
裴承衍没心思管他们夫妻拌嘴,只紧紧盯着苏欢,急问:“怎么,我爹这情况是饮酒引发的?”
苏欢点点头。
“侯爷思虑过重,劳倦过度,本就有肝病,气滞血瘀,这次定是又喝了酒,才诱发吐血。”
裴承衍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那、那可有法子医治?”
苏欢声音温和平静,却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这病非一日之寒,没法一蹴而就。不过眼下侯爷的情形,倒还没到危及性命的地步。我这就开个黄土汤的方子,每日煨好给侯爷服下,坚持一月,便能缓解症状。但要彻底痊愈……”
苏欢一顿。
裴傅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脾胃失和,肝脏也有痼疾,怕是积重难返。
就算用药,也难以根治。
裴承衍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苏二小姐的医术,我信得过。若是你都没办法,那便真的没处可求了。我不敢奢望我爹的病能立刻根除,眼下只要能替他减轻些痛苦,便好。”
苏欢颔首。
“我先施针,给侯爷止住呕血。”
裴承衍立刻退后让开位置:“请。”
苏欢从随身药箱中取出银针。
瞧见那泛着冷光的银针,裴砚秋眉头皱得死紧。
“你可有十足的把握!?若是这一针下去,我爹的情况更糟了怎么办!?”
苏欢一顿,忽而轻笑。
“裴大公子若信不过,我这就告辞,另请高明便是。”
裴砚秋脸色顿时有些不自在:“我没这么说!我、我只是担心———”
苏欢连日入宫,为陛下看诊,如今深得器重,谁还敢公然质疑她?
裴砚秋再看不惯她,这话也说不出口。
裴承衍冷声道:“若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便是!”
裴砚秋闻言,脸上露出嘲讽之色。
“你倒会说!若不是你整日游手好闲,在外头惹是生非,爹能愁得借酒消愁?!”
在外人眼里,裴砚秋是文质彬彬的大公子,才华横溢;裴承衍却是个不着调的,整日流连市井,勇毅侯对他向来恨铁不成钢。
换做平日,被这般数落,裴承衍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他向来懒得跟这位大哥计较。
但今日不同!
“爹为啥破戒喝酒,大哥你心里没数?”裴承衍冷冷一笑,“我不回府是常态,隔三差五在外头,爹从未如此过!反倒是你———”
他的视线落在一旁同样脸色冰寒的姬姌身上,一字一句道:“你那边的糟心事,怕是到现在都没解决吧?”
若不是姬姌一直央求爹爹为二皇子和孟才人求情,闹得府里鸡飞狗跳,又怎会有如今的局面!就连他裴砚秋,也不清白!
“你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裴砚秋被戳中痛处,脸色骤变,扬手就要打。
“侯爷需要静养,诸位要吵便出去吵,别扰了侯爷清净。”
苏欢清冷的嗓音响起,如冰泉泠泠,瞬间让裴砚秋闭了嘴。
他看了眼床上紧闭双眼、眉头紧蹙,似在强忍剧痛的勇毅侯,硬生生把火气压下去,狠狠甩了下袖子,转身摔门而去。
姬姌目光在苏欢脸上停留数秒,又重新看向裴承衍,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地缓缓开口。
“既然承衍如此信得过苏二小姐,那便———希望一切如承衍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