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深渊
肖飞的剑尖在青石上划出半寸深的痕迹，火星溅在弥漫着瘴气的空气里，瞬间被紫黑色的雾气吞没。他盯着眼前那个黑袍人，喉结在干燥的喉咙里滚动了一下——那张脸，连眉骨的弧度都与自己分毫不差。
“你是谁？”第三个字出口时，长剑已在掌心震出嗡鸣。共生之种的藤蔓从袖口探出来，叶片在他手腕上不安地颤动，藤蔓尖端渗出的透明汁液滴在剑鞘上，立刻腐蚀出细密的孔洞。
黑袍人掀起兜帽的动作与肖飞拔刀的姿势同步，仿佛两面相对的镜子。灵珠在对方指间流转，幽蓝的光裹着黑雾，像条活物般舔舐着空气。“我是你斩碎的每一缕犹豫。”冷笑从那张熟悉的唇间溢出，“是你不敢承认的贪婪，是你午夜梦回时，对逝去之人说不出口的歉意。”
话音未落，黑袍人的剑已刺破瘴气。肖飞凭着本能横剑格挡，两剑相交的刹那，他看见对方剑穗上系着的玉佩——那是三年前在迷雾谷为救阿尘而碎掉的护身符，此刻竟完好无损地悬在那里，玉面上的裂纹还在缓缓渗出黑血。
“不可能！”肖飞的剑锋猛地偏斜，黑袍人抓住破绽，剑尖擦着他的肋骨划过。粗布衣衫瞬间绽开血花，温热的液体顺着腰线往下淌，在大腿内侧积成小小的血洼。
瘴气里突然飘来铁锈味的风。肖飞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一棵扭曲的古木，树皮上寄生的紫色蘑菇立刻喷发出孢子，落在他手臂的伤口上，疼得他倒抽冷气。他这才发现，周围的景物正在变形：原本熟悉的道观飞檐扭曲成獠牙的形状，石阶上的青苔变成纠缠的发丝，而黑袍人每走一步，地面就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涌出无数双挣扎的手。
“你在迷雾谷本该救下那个孩子。”黑袍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用指甲刮过生锈的铜镜，“却为了抢夺那半块星图，眼睁睁看着他被暗影兽撕碎。”
肖飞的手腕剧烈颤抖起来。那段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突然冲破闸门——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暗影兽涎水滴落的声响，还有自己攥着星图转身时，靴底碾过碎骨的触感。他的剑差点脱手，而黑袍人精准地捕捉到这个瞬间，剑势陡然变得凌厉，逼得他连连后退，脚踝被藤蔓绊倒在祭坛的石阶上。
“还有苍梧城的老城主。”黑袍人踩着他的影子逼近，剑尖在他咽喉前三寸停下，“你答应过带他孙女突围，却在城门失守时，独自催动了传送阵。”
灵珠的黑雾顺着剑刃蔓延过来，在肖飞颈侧凝成一张小女孩的脸。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如此真实，让他想起城破那日，小女孩塞给他的桂花糕还揣在怀里，最后却变成黏在衣襟上的血痂。他的喉头涌上腥甜，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正像潮水般吞噬他的神智。
共生之种的藤蔓突然疯长起来，缠绕住肖飞的手臂。叶片上的纹路亮起柔和的绿光，将那些嘶吼的幻象隔绝在外。他这才注意到，黑袍人的脚下没有影子——真正的阴影都聚集在对方的黑袍里，像沸腾的焦油般翻滚着。
“你不是我。”肖飞咬着牙撑起身体，肋骨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握剑的手却稳了下来，“我后悔过，但从未被这些困住。”
黑袍人发出刺耳的笑声，剑招突然变得诡谲。肖飞发现对方不仅模仿他的剑法，还能预判他的变招——就像在与未来的自己对决。当他习惯性地用左肩承接攻击时，黑袍人的剑柄已经砸向那里；当他准备侧身施展“流影剑”时，对方的剑尖早已等在轨迹的终点。
手臂的伤口又被划开一道新的口子，鲜血溅在纠缠的藤蔓上。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共生之种的叶片突然变得透亮，叶脉里流淌着红光，像无数细小的血管。藤蔓猛地挣脱肖飞的控制，如灵蛇般窜向黑袍人，在对方挥剑的瞬间缠住剑身。
“滋啦——”黑雾被藤蔓灼烧出白烟。黑袍人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愕，而肖飞趁机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在那张与自己无异的皮囊下，是一团不断变形的黑暗能量，里面裹着无数痛苦的面容——迷雾谷的孩子，苍梧城的女孩，还有更多他记不清名字的人。
“这些是你的枷锁。”黑袍人试图抽回剑，却发现藤蔓越缠越紧，叶片上的绿光正一点点驱散黑雾，“你以为背负着它们还能前行？迟早会被拖入深渊。”
肖飞突然笑了。他想起阿尘曾说过，共生之种能感知生命最本真的意志。他反手擦掉嘴角的血迹，长剑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圈，“它们不是枷锁。”
剑光如流星般划破瘴气。这一次，他没有用惯用的“破妄式”，而是使出了初学剑法时的基础招式——简单，直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当剑尖触碰到那团黑暗能量时，他清晰地感觉到里面传来的悲伤与愤怒，那些情绪如此真实，让他想起每次战斗后，在篝火旁默默擦拭剑身的夜晚。
“我记得你们。”肖飞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能量的屏障，“但我不会停在原地。”
藤蔓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将黑暗能量完全照亮。黑袍人的轮廓在光芒中扭曲、消散，最后只剩下灵珠悬浮在半空，黑雾散尽后，露出里面澄澈的白光。肖飞伸手接住它，珠子入手温热，像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周围的幻象开始崩塌。扭曲的古木变回普通的松柏，紫色的瘴气化作清晨的薄雾，道观的飞檐在阳光下泛着金光。观主带着弟子们冲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肖飞站在祭坛中央，手臂上的伤口正被藤蔓渗出的汁液治愈，掌心的灵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而他身后的石阶上，只有几滴迅速干涸的血迹。
“肖少侠！”观主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肖飞将灵珠递给老道长，转身望向五界裂隙的方向。共生之种的藤蔓正朝着那个方向轻轻摇曳，叶片上的绿光里，似乎能看到阿尘的身影。他摸了摸手臂上刚愈合的伤口，那里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条细小的藤蔓。
“我们走。”他对自己说，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瘴气散尽的山谷里，风带着桂花的香气拂过，这一次，他听清楚了——那不是亡魂的哭喊，而是新生的抽芽声。
长剑入鞘的刹那，远处传来隐约的雷鸣。肖飞知道，那是阿尘在妖界的森林里展开了反击。他纵身跃出山门，共生之种的藤蔓在身后舒展，像一道绿色的桥梁，连接着正在合拢的裂隙两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