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谷迷雾
黑风谷的风总带着股铁锈味。月飞踩着血煞尚未凉透的尸身站在谷口时，谷内的风突然变了方向。他握紧染血的长剑，剑穗上凝结的血珠滴落在地，瞬间被干燥的黑土吞噬。身后的仙友们结成七星阵，归顺的魔族战士则攥着骨刃低声咆哮，那些参差不齐的獠牙上还挂着前夜厮杀的碎肉。
“他们在聚气。”雅玲的声音裹着仙气飘过来，她素白的指尖正凝着一缕莹光，那光触到谷口的风便簌簌发抖，“至少三百残部，都在黑风崖下。”
月飞眯眼看向谷内。两侧的山壁像被巨斧劈开的兽骨，狰狞地刺向灰紫色的天。风从崖底卷上来，带着越来越浓的血腥气，还有种更阴冷的东西——是魔族残部身上未散的怨气，像无数条毒蛇在谷中盘绕。
“硬闯会折损仙友。”雅玲的指尖在虚空画着符，莹光落地便化作半透明的节点，沿着谷两侧的崖壁次第亮起，“这谷里的瘴气能扰心智，正好借来看戏。”
她轻笑时，鬓边的银饰晃了晃。月飞想起三日前她也是这样笑着，挥手让百只灵蝶化作利刃，将血煞的左臂钉在石壁上。这女子的温柔总裹着锋芒，像谷中那些开在血土里的幽蓝鬼花。
“让归顺的魔族退到谷外三里。”月飞提剑往前走了两步，靴底碾过血煞断裂的指骨，“别让他们被幻阵波及。”
肖飞早已隐在雾色里。他的身形像片被风卷动的枯叶，黑袍扫过地面时连尘土都未惊动。月飞听见他在雾里轻笑：“放心，保管让这些蠢货自己砍断脖子。”
残部在黑风崖下集结时，阿骨正啃着块带肉的胫骨。血煞的头颅就挂在他身后的石笋上，一只眼还圆睁着，好像在看这群喽啰如何像野狗般争抢他留下的残羹。
“老大死了，我们怎么办？”瘦猴似的魔族嘬着手指上的血，他的尖耳还在滴血——昨夜被血煞发怒时揪掉了半只。
阿骨把胫骨往地上一摔，骨碴溅起的血珠落在他裸露的胸膛上。他是血煞麾下最能打的魔将，左臂上的伤疤像条扭曲的蛇，那是百年前被仙将的剑气划开的旧伤。
“怎么办？”他猛地踹向旁边的石堆，碎石砸在众魔身上，惊得他们嗷嗷直叫，“血煞大人的仇要报！把那几个仙人的皮扒下来，做成长靴踩在脚下！”
群魔顿时嘶吼起来。他们举着锈迹斑斑的兵器往谷口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血火。没人注意到风里多了丝甜腥气，像腐烂的花蜜，吸进肺里便让人头重脚轻。
第一个闯入幻阵的是个绿皮肤的矮魔。他刚冲过谷口的巨石，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黑风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片焦黑的林地。地上躺着百具孩童的尸身，都睁着空洞的眼，他们的脖颈处有相同的齿痕。
“不……不是我……”矮魔手里的骨棒“当啷”落地，他踉跄着后退，脚却踩在一具小小的尸身上。那孩子突然睁开眼，腐烂的手指抓住他的脚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还我命来……”
矮魔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他想起十年前血煞让他洗劫的那个村落，那些孩子的哭声像针似的扎在他耳朵里，直到他咬断最后一个孩子的喉咙才停下。
“是血煞大人让我做的！”他疯了似的挥舞着爪子，却只抓到空气，“要索命去找他！”
可孩子们的尸身越聚越多，他们的指甲刮过他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血痕。矮魔终于崩溃了，他抓起地上的骨棒狠狠砸向自己的头，“砰”的一声，脑浆溅在虚幻的焦土上。
阿骨听见惨叫声时，正一脚踹开挡路的同伴。他皱着眉往四周看，谷里的雾气不知何时浓得化不开，连身边同伴的脸都看不清了，只能听见他们粗重的喘息声。
“都给我闭嘴！”他吼道，声音撞在崖壁上，弹回来时竟变了调，像无数人在模仿他的嘶吼。
突然，他看见石缝里钻出个半透明的身影。那是个穿白衣的女子，胸口插着他的骨刃，鲜血染红了她的裙摆。她的脸慢慢抬起，竟是阿骨百年前在人间抢来的妻子——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凡人女子。
“阿蛮……”阿骨的瞳孔骤缩，手里的兵器“哐当”落地。他想起她临死前的眼神，那样平静，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里百年未凉。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阿骨下意识地握住，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雾气。她的身影突然碎裂，化作无数只流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说过会护着我……”
“我错了……我错了！”阿骨跪倒在地，用头撞着坚硬的岩石，鲜血顺着额头流下，糊住了他的眼睛。可无论他怎么撞，那些眼睛都在他脑海里晃，还有她最后那句轻轻的叹息：“魔族，果然都是骗子。”
雾越来越浓，浓得像化不开的血。肖飞隐在最高的那块崖壁后，指尖捏着枚传声符。他能看见下面的群魔像无头苍蝇般乱撞，有的用兵器砍向空气，有的抱着头尖叫，还有的已经开始互相撕咬。
“差不多了。”他对着传声符低声说，声音瞬间变得粗哑暴戾，像极了血煞发怒时的语调，“废物！连几个凡人都抓不住，留你们何用！”
这声怒喝像道惊雷炸在谷中。本就心神大乱的魔族顿时炸了锅。
“是血煞大人！他没死！”
“他在骂我们废物！”
“肯定是你刚才跑慢了，拖累了大家！”
争吵瞬间变成厮杀。阿骨刚从幻境中挣脱，就被个红皮肤的魔将一刀砍在肩膀上。那魔将眼睛赤红，嘴里嘶吼着：“血煞大人说你是废物！”
“老子杀了你！”阿骨怒吼着扑上去，指甲深深抠进对方的喉咙。他忘了刚才的幻境，忘了白衣女子的眼睛，只剩下被羞辱的狂怒。
更多的魔加入混战。他们分不清敌友，只知道血煞在骂他们，要杀了他们，唯有先下手为强。骨刃砍进骨肉的闷响，利爪撕开喉咙的嘶啦声，还有临死前的惨嚎，在浓雾里交织成一曲血腥的乐章。
月飞站在谷口，听着里面的动静。雅玲的指尖轻轻晃动，那些莹光节点忽明忽暗，像在为这场杀戮伴奏。
“会不会太狠了？”有仙友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不忍。
月飞没回头。他看着谷内翻滚的雾气，想起三日前被血煞钉在十字架上的凡人，那些烧焦的尸体像黑炭般挂在那里，连孩童都未能幸免。
“对魔族仁慈，就是对苍生残忍。”他的声音很平静，剑穗上的血珠再次滴落，“他们手上的血，比这谷里的雾还浓。”
雅玲轻轻叹了口气。她撤去了部分幻阵，让最边缘的几个魔族能看清同伴的脸。可那些魔已经杀红了眼，就算认出对方是同袍，砍下去的刀也没丝毫犹豫。
肖飞在崖壁上看得清楚。有个年轻的魔族被自己的亲哥哥刺穿了胸膛，他临死前还睁着眼，好像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最疼他的哥哥会对他下死手。而那哥哥只是麻木地拔出血刃，转身又扑向另一个目标。
“这就是魔族的本性。”肖飞冷笑，转身跃下崖壁。他的靴底踩在粘稠的血水里，发出“咕叽”的声响，“内讧，从来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半个时辰后，雾气开始散了。
雅玲收回指尖的莹光，那些半透明的节点像露珠般消失在空气里。谷内的风重新变得清爽，吹散了最后一缕血腥的雾气。
月飞提着剑走进谷中时，脚下的尸骸几乎堆成了小山。阿骨的尸体被钉在石笋上，胸口插着三根骨刃，眼睛还圆睁着，好像还在看这场由他挑起的厮杀。那个瘦猴似的魔族趴在地上，后心插着把锈刀，而刀的主人就倒在他旁边，喉咙被啃得稀烂。
最边缘处，那个绿皮肤矮魔的尸体保持着砸头的姿势，颅骨碎成了八瓣，脑浆混着黑血浸在土里，滋养着那些幽蓝的鬼花。
没有活口。
归顺的魔族战士在谷外远远看着，没人说话。他们的脸上没有快意，只有种复杂的情绪，像看着过去的自己。
肖飞从尸堆里捡起块令牌，上面刻着血煞的骷髅印记。他随手扔给月飞：“搞定。”
月飞接住令牌，入手冰凉。他看向谷深处，那里的黑风崖下似乎还有微弱的气息，但很快就消失了，像被风掐灭的烛火。
“打扫战场。”他转身往外走，剑上的血滴落在尸骸上，“把这些骨头堆起来，烧了。”
雅玲最后一个离开谷口。她回头看了眼那片尸山，鬼花在血土里开得正艳，蓝幽幽的，像无数双闭上的眼睛。
风再次穿过黑风谷，这次没带铁锈味，只带着焚烧骨殖的焦糊气。月飞站在谷外，看着浓烟升上灰紫色的天，像道黑色的伤疤。
“下一站，万骨窟。”他握紧长剑，剑穗在风里轻轻摇晃，“该去会会那封密信的主人了。”
肖飞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笑容带着锋芒：“正好，让他们也尝尝被算计的滋味。”
雅玲抬头望向天际，云层深处似乎有雷声滚动。她轻轻拢了拢鬓边的银饰，那声音清脆，像极了幻阵消散时，最后一缕雾气破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