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龙那脸上的褶子都快笑成了菊花,忙不迭地应了声“好嘞”,转脸就对着刚进门的长衫先生拱手哈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
“师爷啊,您可算来了!一路辛苦,快瞧瞧,这就是咱们鹿泉县新来的县太爷,张东大人!他跟之前的老爷可不一样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关龙正说着,还特意侧过身,把身后的秦淮仁往前让了让,眼神里满是“您可得好好待见”的示意。
秦淮仁刚站稳脚跟,还没来得及打量周遭的景致,就被关龙拉着转向了那位留着一撇胡子的先生。
只见关龙脸上的笑容更显恭敬,对着秦淮仁压低了些声音,却又能让对方清晰听见,开始了郑重介绍,说道:“老爷,这位便是咱们鹿泉县的主簿,诸葛暗诸葛师爷。师爷在县衙里待了好些年,办起事来老练得很,往后您在鹿泉县,少不了要仰仗师爷呢!”
秦淮仁闻言,目光当即落在了诸葛暗身上。
这诸葛师爷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身穿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袖口微微有些磨损,头顶戴着一顶四方小帽,帽檐下露出几缕花白的头发。他身形略显清瘦,看样子眼神不太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诸葛”二字入耳,秦淮仁心里不由得一动。诸葛这姓氏可不一般,竟是与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亮同宗!再细品这名字,“暗”与诸葛亮的“亮”恰好相反,一个晦暗,一个光明,倒是有趣得紧。
此刻,秦淮仁正暗自思忖:都说诸葛亮足智多谋,运筹帷幄,不知道这位诸葛暗师爷的才智,能否及得上他那位先祖的万分之一?这般想着,秦淮仁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知晓。
诸葛暗见秦淮仁打量自己,连忙收起目光,脸上堆起满脸的笑容,双手抱拳作揖,腰弯的几乎成了九十度,语气里满是客套与歉意,开口说道:“属下诸葛暗,不知张大人远道而来,未曾出城远迎,实在是有失远迎啊!还请张大人多多见谅,切莫怪罪属下才好。”
诸葛暗说话时,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谦卑,双手作揖的动作更是标准至极,一看就是常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练出来的。
秦淮仁本就不是摆架子的人,见诸葛暗这般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秦淮仁连忙也学着诸葛暗的样子,双手抱拳回礼,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诚恳地说道:“诸葛师爷,您太见外了!我此番前来鹿泉县赴任,一路顺畅,并未受什么辛苦,哪里用得着劳烦师爷出城远迎呢?我断然不会生气的。说起来,我初来乍到,对鹿泉县的情况一无所知,往后在工作上,还得希望您多多关照啊。我张东,往后还请师爷你能对我多多指点,多多帮扶。呵呵,客气,客气了!”
秦淮仁有样学样,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拱手,态度谦逊的不像话。
诸葛暗万没想到这位新县太爷竟是这般随和,甚至比自己还要客气几分,一时间倒被秦淮仁这一番话给怼得有些语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笑着说道:“哎呀,大人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您是上司,属下是下属,您有事只管吩咐一声便是,属下自当尽心尽力去办,岂敢跟您说什么‘关照’二字呢?真的是岂敢,岂敢啊!”
诸葛暗礼貌完毕,又转身看了看秦淮仁身后跟着的几位家人,连忙补充道:“大人,您一路奔波,想来也累了。您和老太爷、夫人还有小少爷,如果没有吃饱,那就继续,等你把饭吃饱了,养足了精神。属下就在这儿等着,等您吃好了,再陪您去正厅,好好交代一下咱们鹿泉县衙门的事务,您看如何?”
秦淮仁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认真。
他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师爷,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只是一日未进餐,肚子很饿,刚才吃了不少,如今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不算饥饿。眼下,交接县衙事务才是头等大事,正事要紧,歇息的事情不急。咱们还是先去正厅交接事务吧。”
秦淮仁说这话时,眼神清明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方才那副谦逊随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诸葛暗本就是个十足的人精,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他一看秦淮仁这眼神,便瞬间秒懂了对方的心思,这位新县太爷是个急性子,而且是个办实事的人,不喜欢拖延。
诸葛暗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收起脸上的客套,脸上露出几分郑重,立马伸出右手,对着正厅的方向做出引路的姿势,恭敬地说道:“大人所言极是,正事为重!大人,那您这边请,小人这就跟您细说咱们县衙的各项事务。”
话音刚落,诸葛暗便率先迈步,朝着县衙院内的正厅走去。
他走得不快,刻意放慢了脚步,以便让身后的秦淮仁能够跟上。
秦淮仁紧随其后,一前一后,两人沿着铺着青石板的小径,缓缓走向正厅。
小径两旁种着几株老槐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的身上,缓缓移动。
进入正厅大门,诸葛暗依旧微微低着头,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边引着路,一边不停地说道:“大人里面请,大人快请,小心脚下。”
诸葛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恭敬。
正厅之内,陈设算不上奢华,却也十分规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公案,公案后面是一把雕花的太师椅,想来便是县太爷的座位。公案两侧,摆放着几张木质的桌椅,整齐有序。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虽然算不上名家手笔,却也透着几分雅致。
诸葛暗引着秦淮仁来到一处摆放着茶几和木椅的角落,脸上再次堆起谄媚的笑容,对着秦淮仁拱手说道:“张大人,一路辛苦,您先请坐啊,喝杯茶歇歇脚,对于县衙的事务,咱们还不用着急呢。”
诸葛暗说着,便伸手想要为秦淮仁拉开椅子。
秦淮仁见状,连忙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反而比诸葛暗更加客气地说道:“师爷,您客气了,您也请坐啊,不必如此拘谨。”
他说着,目光在那几张木椅上扫了一圈,并没有主动去坐,因为,实在是不懂古人的规矩。
诸葛暗脸上的笑容不变,再次伸出手,对着那把正对着茶几的木椅示意道:“大人,您请坐啊,这是大人的位置,您快请坐。”
人精的诸葛暗心里很清楚,这座位的尊卑之分可不能乱,若是让下属先坐了,传出去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秦淮仁却依旧不肯先坐,反而显得更加谦卑恭敬,对着诸葛暗连连摆手,语气诚恳地说道:“师爷,您也别客气了。这县衙之内,哪有什么我的专属位置啊?师爷,您快请坐吧,咱们这样互相推诿,反倒显得生分了,不就不见外了吗?”
秦淮仁说着,还特意往旁边让了让,示意诸葛暗先坐,自己随后再坐。
诸葛暗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脸色也悄悄变了变。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新县太爷竟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连座位的尊卑都不甚在意。
但是,诸葛暗毕竟是官场里面混久的老油条,很快便掩饰住了脸上的异样,只是眼睛眯得更厉害了,语气依旧客气地说道:“大人,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啊!这座位本就该您先坐,再说了,您是上司,我是您的下属,尊卑有序,哪有上司不坐,下属先坐的道理呢?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该说我诸葛暗不懂规矩了。”
秦淮仁见诸葛暗依旧坚持,便对着他比画起了手势,语气坚定而诚恳地说道:“不,师爷,您此言差矣。在我看来,这里没有上司和下属之分,大家都是为鹿泉县的百姓办事,都是平等的,一碗水端平,人人平等啊。来吧,师爷,您请坐啊。要不这样,咱们也别互相推诿了,大家一起坐吧,这样多好。”
他说着,便自顾自地走到一张木椅旁,做出准备坐下的姿势。
诸葛暗被秦淮仁这番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恭维才好。
先是愣了愣,随即连忙笑着说道:“大人啊,您如此平易近人,体恤下属,不拘小节,真的是让诸葛暗感动,感动不已啊!这般体恤下属的好官,小人还是头一次遇到。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一起坐了。”
说罢,诸葛暗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另一张木椅旁,缓缓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