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肉香浓郁到了令人恶心的地步,仿佛是把一整锅的肉都煮烂了,她好像都能看见密密麻麻的肉渣在锅里翻滚漂浮的样子,还有那一层肥腻至极的油脂……
“娘娘,小心脚下的门槛。”
墨漪从她的身后走到了身侧,少年人挺拔如修竹的身子与她贴得很近,他身上的味道飘进了她的鼻尖,幽艳馥郁却又干净纯粹,瞬间就冲淡了那股肉香。
人们常把狐臭挂在嘴边,殊不知狐狸一旦修成气候,原本来自于野兽腺体的气味就会转为难得的香气。
狐香能令人沉迷于情欲之中,也能让人提神醒脑,是叫人入瘴疯魔还是辟邪护体只在狐妖的一念之间。
有他的狐香帮忙掩盖,隋怜顿时没了想吐的冲动,她看了一眼秦烟罗和汀兰,她们两人都神色如常,竟是对院子里的肉香置若罔闻。
进到院子里后,她又默默去观察那站了满院子的下人,这些丫鬟仆妇虽然都惴惴不安,但也没有人露出恶心难受的神色。
看来这院子里的人都被熏透了,才会什么都闻不到。
越是靠近老夫人的卧房,那股肉香就越重。
到了老夫人的床前时,那味道浓中带腥扑面而来,即使有他的狐香护着,隋怜还是轻轻皱起了眉。
秦烟罗却仍旧浑然不觉。
在她闻起来,这屋子里哪有什么肉香,房角的香炉点着,檀香挥之不去,令她的鼻子痒痒的。
“母亲,宫里的皎嫔娘娘来看您了。”
秦烟罗朝着床上的妇人恭敬地说了一声便让开身子,好让隋怜能把她婆母的样子看个清楚。
隋怜朝床上看去,眸光瞬间沉下。
她总算知道这院子里的肉香味是从何而来了。
在她眼中,床上躺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妇人,甚至也不是人,而是一大团煮烂的肉而已。
这团肉如同活物在呼吸般轻轻颤动着,隐约聚成了个人形,头部的位置上仿佛被人用刀割出了一张嘴的轮廓,嘴角的形状正如秦烟罗所言是朝着两边咧开,犹如两道深深的血痕。
怪不得秦烟罗说自己婆母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因为这东西就只有这么一张在大笑的嘴啊!
若是在没恢复神力和记忆之前见到这团怪东西,隋怜一定会掉头就走,因为就算她心智再怎么坚强,看到这样的玩意儿她也会有生理反应,多看一眼怕是就要把自己的胃吐出来了。
但现在她倒是能沉住气,状若无事发生般对着床上的烂肉微笑道:
“老夫人,您能听得见本宫在说话吗?”
床上的烂肉抖动了一下,显然是能听到。
但不知是它被属于神女的气息震慑住了,还是它故意要装深沉,它并未回话。
“婆母她中了邪后就不认人了,除了臣妇的夫君来时她还说了几句话,其余的时候不管是谁来她都不理。”
秦烟罗满脸担忧,她伸手要去握住婆母的手,却被隋怜拦住,“别碰她。”
她连忙收手,“婆母果真是被邪祟附身了吗?”
她所理解的脏东西是在老夫人的体内,她若是碰一下就也会沾上邪气。
殊不知,床上的“老夫人”本身就是脏东西。
隋怜没有向她解释什么,只是继续对着这团肉说话:
“本宫听你儿媳说,你要找一双绣花鞋?”
听到“绣花鞋”三个字,床上的烂肉团颤动得比方才厉害些,那张嘴蠕动着张开了一道缝隙:
“绣花鞋,把绣花鞋给我。”
“我儿呢,他怎么还不拿绣花鞋来?”
隋怜挑了下眉,忽而把自己的腿抬到床边。
她撩开裙角,白皙的指尖指着自己的脚,“老夫人你看,本宫脚上的这一双是你要找的吗?”
她今日也穿了双红色的绣花鞋,她想试试这团肉要找的绣花鞋,到底是真正的绣花鞋,还是别的什么像绣花鞋的东西。
床上的烂肉分明没有眼睛,但隋怜还是感觉到了一道黏腻的视线,是它在看她的脚。
只看了一眼,它就不感兴趣道:
“不,不是这个。”
“我只要我出嫁时穿的那一双。”
“你们去告诉我儿,让他快点把那双鞋拿回来,不然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秦烟罗听着有些毛骨悚然,她低声劝道,“母亲,您别着急,夫君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你不懂。”
烂肉颤动着说,“若是晚了,就赶不上我上路的好时候了。”
秦烟罗被骇得脸色一白,隋怜却笑着问道,“这么说,老夫人已经得知自己上路的时辰了?”
“当然了。”
从烂肉里传出的声音笃定中透着诡异的喜悦之情,“这种事,我出嫁那一天就知道了。”
秦烟罗愣了半晌,才明白了婆母这句话里的意思。
怎么会有人在出嫁的当日就知道自己的死期?
这下她不只是毛骨悚然,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皎嫔娘娘,婆母她一定是被邪祟上身意识不清,她肯定是胡说的,您快救救她吧!”
听到秦烟罗的语气中带上了掏心掏肺般的哀求之情,隋怜的目光从肉团上移开,转而看着她。
她似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闪烁了一下,“娘娘,可是臣妇说错了什么吗?”
“当然不是。”
隋怜微笑着安抚道,“本宫只是感慨秦夫人你的孝心,像你这般拿婆母当亲母孝顺的儿媳并不多见。”
在后宅,不孝是极重的罪名,只有不贞能与之相提并论。
大户人家的媳妇当然都会孝顺公婆,森严的妇道就像磐石一样压在这些女人的身上,所以无论她们是否出自真心,就算装也得装出这份孝心来,因为但凡她们的行为有半点逾越之处,就会立即招来祸患。
像秦烟罗这样聪明的女子,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对婆母在人前显露的孝心肯定都是令人挑不出错的。
可即使如此,进了这尚书府后,隋怜仍觉得秦烟罗对老夫人的关心有点古怪。
就和这座尚书府里的所有人和事一样,全都不对劲。
想及此,她嘴角的微笑更深了些。
墨漪在旁边看着隋怜,他发现自从进了这间屋子后,隋怜脸上的微笑就没褪下过。
只是她的微笑里并没有分毫温度,她笑得越美,笑意也就越冷。
而他与她相处了这么久,自然也猜得到她会笑的原因。
这屋子里的东西太恶心,让神女大人也开了眼。
神女大人都开了眼,他这做奴才的当然也算是长了见识。
不过小小一座尚书府,里边的门道倒是不浅,都快赶上他的后宫了。
隋怜试过床上的肉团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把脚落回地上,朝着四周张望了一圈,“白蕖和涂婳呢?本宫不是命她们贴身看护老夫人的吗,她们怎么不在这里?”
“怪了,臣妇出去迎娘娘时她们还在这儿守着的。”
秦烟罗也像是才发觉了这件事似的,连忙叫进来一名仆妇问,“从宫里来的两位姑娘呢?”
仆妇愣了下道,“那两位姑娘一直在卧房里陪着老夫人,并未出去过啊。”
秦烟罗一听就慌了。
这卧房就虽大,可也没有能藏得下两个大活人的地方,好好的人怎么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