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儿……”
一声沙哑的呼唤,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安戴落的心湖。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快步走来的男人。他身形颀长,一袭剪裁利落的玄色劲装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腰腹。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只在他眼角眉梢刻下了几缕成熟的魅力,却未曾染白他的发梢。
他的五官深邃俊朗,剑眉星目,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正红得厉害,里面翻涌着震惊、狂喜、愧疚与无尽的疼惜,像一片燃烧的枫林,灼热得几乎要将人融化。
这就是阎奚珏,她安戴落,在这个世界的亲生父亲。
安戴落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她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幻想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会是什么模样。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会是眼前这副模样。他身上有一种浓烈的、属于杀手的血腥味和杀伐之气,与他俊朗的外表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反差。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藏着的是尸山血海,是无尽的黑夜。
这样的男人,是她母亲……那个据说温柔如水的女子,所倾心相付的人吗?
安戴落的思绪有些混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这是她在现代养成的小习惯,每当感到尴尬或不知所措时,就会做这个动作。
“戴落,感觉身体如何?”
阎奚珏几步就走到了床边,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他俯下身,声音里的急切和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颤抖,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安戴落被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弄得更加不自在。她从记事起,就没有感受过父爱。
她终究还是没能直接叫出“父亲”二字。
阎奚珏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只是那抹红又深了几分。
“好,好……那就好。”他连声应着,像是生怕她下一秒就会反悔。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父女二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清香,却驱不散那份凝滞的尴尬。
安戴落的心跳得很快,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她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
——你当年为什么要去东大陆?
——你为什么会和我母亲在一起?
——你为什么在知道认错孩子后,没有立刻来找我?
——你知不知道,我在将军府过得有多苦?
……
这些问题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学着戴落的样子,摆出一副风淡云轻的表情。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不想让他觉得,她是一个需要同情和可怜的孩子。
阎奚珏也同样手足无措。他一生杀人如麻,见过最血腥的场面,面对过最凶狠的敌人,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畏惧。
可此刻,面对自己日思夜想的亲生女儿,他却紧张得手心冒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想告诉她,他有多爱她的母亲,有多思念她。
他想告诉她,这些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不在寻找。
他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弥补她这些年所受的所有委屈。
可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为一句干巴巴的:“你……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吃的?”
安戴落摇摇头:“不饿。”
又是一阵沉默。
“那……”阎奚珏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安戴落也想打破这僵局。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相视一笑,笑容里却都带着几分无奈和苦涩。
安戴落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想出去透透气。”
她掀开被子,动作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眼神却很坚定。
“好,好,我陪你。”
阎奚珏立刻上前一步,想要扶她,却又一次在半空中停住了手。
安戴落没有理会他的小动作,自己扶着墙壁,慢慢走到了门口。
庭院里,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一片清冷的辉光。晚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阎奚珏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庭院里的石子路慢慢地走着。
终于,还是阎奚珏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落儿,对不起。”
安戴落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听着。
“当年的事,说来话长,也……很老套。”
阎奚珏自嘲地笑了笑,眼神却飘向了遥远的夜空,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过去的岁月。
“我来自南大陆的阎罗殿,你应该也听说过,那是一个杀手组织。二十多年前,我接了一个任务,去东大陆刺杀一位重要人物。为了掩人耳目,我伪装成一个落魄的商人,却没想到在任务途中遭到了仇家的伏击,身受重伤,差点死在荒郊野外。”
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缓缓地讲述着一个安戴落从未听过的故事。
“是你母亲,她救了我。”
提到母亲,阎奚珏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温柔,连眼神都柔和了下来。
“她叫云舒,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一个温柔、善良、像云朵一样美好的女子。她是一个医官,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她把我带回她的小竹屋,悉心照料,没有问我的来历,没有问我的过往,只是纯粹地救了我。”
“在那段养伤的日子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我告诉了她我的部分身份,告诉了她我是一个杀手。我以为她会害怕,会离我而去。可她没有,她只是抱着我,说‘杀手也是人,也会受伤,也需要人疼’。”
安戴落的心,在听到“云舒”这个名字时,猛地一缩。原来,她的母亲叫云舒。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
“我们相爱了。”
阎奚珏的嘴角勾起一抹幸福的笑容,尽管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伤。
“我们私定终身,在那个小镇上过了一段最快乐的时光。后来,我发现她怀了你。我高兴坏了,我发誓,一定要给你们母女一个安稳的未来。”
“可是,我的仇家很快就追来了。他们找不到我,就对云舒下了手。”
说到这里,阎奚珏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周身散发出浓烈的杀意,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等我处理完任务,赶回小镇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火海和……云舒冰冷的尸体。”
安戴落的眼眶瞬间红了。她仿佛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在无情的火焰中,绝望地等待着她的爱人归来。
“我疯了一样地找你,找我们的孩子。我以为你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直到……我看到了拿着玉佩的清儿,我以为,那就是你。”
“她就是……阎慕清?”安戴落低声问道。
“是。”阎奚珏痛苦地点点头,“我把她当成了你,带回了阎罗殿,收她为徒,教她武功,把我所有的愧疚和思念,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我给她取名‘慕清’,爱慕云舒的意思。”
“可是,你后来为什么……”
安戴落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你后来应该知道她不是我了,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阎奚珏的身体晃了一下,脸上血色尽失。
“我知道。在她六岁那年,我发现她的体质和我完全不同,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孩子。我疯了一样地再次回到东大陆,四处打探你的消息。我很快就查到,你被安远山的人找到,认回了将军府,成了安家大小姐。”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安戴落,一字一句地说道:“落儿,你相信我,我当时真的想立刻冲进去,把你带走!可是我不能!”
“为什么?”安戴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因为我是阎奚珏,是阎罗殿的殿主,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我仇家遍布天下,我的身边,每一天都充满了危险。我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甚至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而你,成了安家大小姐。安家虽然对你不好,但终究是东大陆的将军府,是一个可以让你远离江湖纷争、远离仇杀的‘避风港’。我想,让你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小姐,或许……或许比跟着我这个朝不保夕的刺客要强了太多。”
“所以,你就将错就错,看着我在那个所谓的‘避风港’里,被人欺负,被人下毒,被人夺走一切?”
安戴落终于忍不住,声音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