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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开春消融冰雪的第一场雨洒下来的时候,贺老夫人趁着四下无人,悄悄遣心腹平妈妈带着几个得力的丫头,匆匆往庄子上去了。

这边丰年是个极机警的,一直盯着贺大爷那边的动静,忽见平妈妈一行人出了门,哪里还按捺得住,便往景春书房跑去。

贺景春正端坐在书案前,垂眸专心致志地看着医书。

面前摆着一张花梨木书案,案头青花缠枝莲纹香炉中,茉莉香袅袅升腾,萦绕在室内,倒添了几分清雅。他垂眸凝神,手中捧着医书正看得入神。

丰年气喘吁吁地禀明情况。贺景春闻言,只微微抬了抬略微英气的眉毛,手中书页仍一页页翻过,语气淡淡道:“既如此,就去做吧。”

他想了想,起身走到雕花木柜前。柜门吱呀一声打开,从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穴位图,递给丰年,这才继续坐下看书。

待到掌灯时分,夜色如墨,丰穗脚步匆匆地进了屋,手中攥着一封信,脸上满是疑惑之色:“三少爷,门口那买菜的小厮神神秘秘地塞给我这封信,也不知是何缘故,您快瞧瞧写的什么。”

贺景春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关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声响,漫不经心道:“想来不是师父寄来的,便是大哥哥的信罢。”

待丰穗退下,他才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信上内容。而后毫不犹豫地将信凑近烛火,眼看着信纸在火焰中蜷缩、变黑,化作灰烬。

贺大爷明日便要去靖州孙家相看了。

是夜,万籁俱寂,贺府马厩中却透出一丝幽微烛火。更漏声在贺府马厩外隐约可闻,三更天的月光透过木栅,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银网。

丰年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服,蒙着面,猫着腰潜进马厩,借着月光悄无声息地潜入。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摸出火折子点亮角落的油灯,将光线压低。目光在昏黄光晕中沿着几辆马车间逡巡,最终停在一辆朱漆马车上。

丰年蹲下身子,粗糙的指腹顺着檀木车轴缓缓摩挲,敏锐的触觉在某一处骤然停滞。他细细查看车轮与车轴连接处,从牛皮囊中取出一把特制的细锉刀,刀刃薄如蝉翼,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他屏气凝神,手腕微微发力,锉刀几乎垂直地切入木纹,木屑如雪花般簌簌落下,落在他的青布鞋底。丰年每锉动一次,他都要警惕地侧耳倾听四周动静,生怕惊动旁人。

锉刀与檀木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的马厩里,却如同炸雷般刺耳。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原本结实无比的车轴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若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这道裂痕便会如毒蛇吐信般迅速扩大,直至彻底断裂。

他又取出一根极细的铁丝,沿着墨线来回穿梭编织,小心翼翼地缠绕在车轴与车轮的连接处,将那道裂痕暂时遮掩住。这铁丝坚韧异常,足以支撑马车在平地上平稳行驶,却又在关键之处暗藏玄机。

随后,他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里面装着景春调配好的桐油与木屑混合物,浓稠的膏体散发着刺鼻气味。他用竹片将混合物仔细涂抹在裂痕与钢丝表面,反复按压抹平,直至与周围木纹浑然一体。

这胶颜色与檀木相近,且干后坚硬无比,能将裂痕完全掩盖。

处理完车轴,丰年的目光转向缰绳。他解开缰绳,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些透明的液体,均匀地涂抹在缰绳上。这液体遇水便会迅速腐蚀皮革。明日若是遇上下雨,或是马匹出汗,缰绳便会变得脆弱不堪,难以控制。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又掏出浸透盐水的棉布,将缰绳仔细包裹起来 —— 盐水与腐蚀液相遇,将加速皮革的腐朽。

丰年还从囊中取出特制的薄铁片,悄悄嵌进左侧车轮辐条内侧。铁片边缘锋利如刀,表面涂着遇热即化的蜂蜡,此刻正牢牢固定在辐条与轮毂的连接处。只要马车行驶超过十里,铁片便会在摩擦生热中挣脱束缚,切断辐条。

\"吱呀 ——\"

马厩木门突然发出轻响。

丰年浑身瞬间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他迅速吹灭油灯,整个人如同壁虎般紧贴着车底。月光透过板缝洒在他脸上,形成蛛网般的纹路,他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翻涌,死死咬住舌尖,才勉强压下剧烈的心跳声。

待巡夜更夫脚步声远去,他摸出火折子重新点亮油灯,额头上早已布满冷汗。

他赶紧从小瓷瓶里倒出些深褐色粉末撒在车轮附近。这是用老鼠血混合着腐烂树叶制成的诱饵,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引来鼠群啃咬车轮边缘。

丰年嘴角勾起一抹不明的笑容,指尖轻抚过车辕上的纹饰,低声呢喃:\"大爷,明日的路,可不好走啊......\"

卯时三刻,贺府马厩里蒸腾着晨雾,老周牵着套好朱漆马车的马匹来回踱步。

他偷偷瞥向车轴处,那道被丰年精心掩饰的裂痕在檀木纹理间若隐若现,涂抹的胶渍混着新刷的桐油,竟与原木色泽分毫不差,好似浑然天成。

老周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腰间藏着的沉甸甸钱袋硌得生疼,那是丰年昨夜塞给他的三十两雪花银,足够他在乡下买十几亩薄田,给儿子娶媳妇用了。

不多时,马车到了庄子,贺老夫人身边的平妈妈早已在那等候。她掏出几个铜板,递给老周,语气淡淡的:“好好办事。”

老周连忙点头哈腰,将铜板揣进怀里,那谄媚的模样,倒像是见了主子的哈巴狗。

平妈妈平日见多了这副模样,便不往心里去,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没记住。过了一会儿,贺大爷慢悠悠的从庄子处出来了。

贺大爷生得一副好皮囊,模样俊俏非凡,平日里没少被府里的婆子们夸赞。此刻,他那双多情的眼眸带了点阴鸷,似笑非笑地盯着老周,一步步逼近。

老周心中慌乱,赶紧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只觉得后背发凉。等贺大爷上了车,马车便 “嘚嘚” 地朝着靖州驶去。

到了午时,马车行至一片树林,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鸟儿偶尔鸣叫几声。贺大爷百无聊赖地望着车外,打了个哈欠,眼神中满是慵懒。车辕上的老周却神色紧张,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浸湿了粗布衣衫,掌心沁出的冷汗将缰绳浸得发潮。

他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车厢,又望望前方的路,心中七上八下,好似揣了只兔子。

车轮碾过泥路,发出有规律的轱辘声,车轴处那道裂痕却随着颠簸微微翕张,缠绕的钢丝在榫卯间发出细不可闻的声音。

“老周,这路怎的如此颠簸?” 贺大爷不耐烦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

老周勒住缰绳,手指微微发颤,指着山间云雾缭绕处,强作镇定道:

“回大爷的话,前头便是鹰嘴崖了,山路崎岖些也是有的。况且前儿小人听樵夫说,鹰嘴崖上有株千年古松,枝干虬曲如仙人舞袖,这会儿去正能赏雾中奇景。”

说罢回头时,眼角挤出讨好的笑纹,眼底却藏着掩饰不住的慌乱。他故意将语调说得轻快,余光却紧盯着前方愈发狭窄的山道。

贺大爷掀开车帘,见山道蜿蜒隐入苍松翠柏间,他被关在庄子上许久,本就闲得发慌,闻言兴致顿时高涨:\"好!且绕些路,咱们绕道去瞧瞧。\"

马车拐上崎岖山道,碎石硌得车轮剧烈震颤,车身也跟着摇晃起来。老周望着前方越来越窄的崖边路,喉结上下滚动,暗中握紧了浸透盐水的缰绳,手心的汗把缰绳攥得更紧了。

马车转向狭窄山道,两侧古木参天,树影在车身上斑驳摇曳。随着马车颠簸,车轴的裂痕处缠绕的钢丝发出细微的 \"噼啪\" 声。

当马车行至鹰嘴崖最险处,突然一阵狂风卷起车帘。

贺大爷伸手去扶,却听 “咔嚓” 一声脆响,车轴处钢丝迸断,裂痕如毒蛇般迅速蔓延。老周望着前方仅容一车通过的崖边路,心跳如擂鼓,暗中猛拉缰绳。那被腐蚀的皮革不堪重负,“啪” 地一声断裂!

惊马顿时失控,嘶鸣着向前狂奔。贺大爷脸色骤变,慌乱中抓住车辕,他发出破音的嘶吼:\"老周!你这蠢货在干什么......\"

他的叫骂声被惊马的嘶鸣声与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淹没。

可话音未落,只听 \"咔嚓\" 巨响,车轴彻底断裂!马车瞬间失去平衡,如断线风筝般朝着悬崖边缘滑去。

贺大爷在车厢的窗口里与老周对视了一眼,他瞥见老周眼中闪过的惧意与决绝,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寒意。

惊马失去束缚,嘶鸣着向前狂奔,马车如脱缰的野马,朝着悬崖边缘冲去。贺大爷脸色煞白,拼命想要爬出车厢,可车身剧烈的晃动让他一次次摔倒,狼狈不堪,衣袍也被扯得凌乱,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风采。

马车撞上了崖边的石头,碎石随着马车滚落悬崖,发出 \"轰隆隆\" 的声响。

贺大爷死死抱住车厢立柱,双腿不住颤抖,喉间发出不成调的惨叫。车厢撞在崖边凸起的岩石上,剧烈的震动将他甩出车外。他下意识伸手抓住车辕,却感觉掌心一滑,那车辕表面不知何时竟涂抹了一层油脂!

下一刻,贺大爷的身体如坠深渊,耳边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马车坠崖的轰鸣。朱漆马车在崖壁上翻滚着坠落,车辕、车轮、车厢的木板纷纷脱落,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线。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鹰嘴崖上那株千年古松,在他的眼中却宛如张牙舞爪的恶鬼。

最终,马车重重砸在崖底,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木屑四溅,扬起漫天尘土。而贺大爷的身体,也在剧痛中失去了知觉,只留下悬崖边回荡的惨叫,渐渐被山风吞没。

崖底弥漫着腐叶与瘴气的腥甜气息,令人作呕。丰年从巨岩后转出,怀中药箱随着步伐发出细碎响动,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崖底显得格外清晰。

贺大爷浑身是血地躺在碎石堆中,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额角伤口不断涌出鲜血。他费力地眨动眼睛,朦胧间看见一个黑影朝自己靠近,他想要呼救时,一块浸了麻沸散的帕子便捂住了口鼻,却只能发出 \"嗬嗬\" 的气音。

丰年缓缓蹲下身子,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血泊中奄奄一息的贺大爷,这位平日养尊处优、风光无限的主子,此刻却狼狈不堪。丰年的衣服下摆扫过沾满血迹的碎石,他伸出因害怕紧张而有些许颤抖的手捏住贺大爷的下巴,指尖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冷声道:“贺大爷,受惊了。”

说这话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阳光照亮他手中寒光闪闪的银针,眼底尽是止不住的冷漠。丰年随即展开泛黄的穴位图,按照贺景春教他的方法开始施针。

\"大爷,这是三少爷教我的,叫哑穴三重封。先取天突,再刺廉泉......\"

丰年语调轻柔,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银针如鬼魅般没入贺大爷喉间,贺大爷顿时瞪大双眼,脖颈青筋暴起,想要挣扎却发现四肢早已没了力气。剧烈的刺痛从喉咙蔓延开来,他张嘴想要惨叫,却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咽。

他指尖不如贺景春那般蝶翼轻点,虽十分生疏,却透着一股狠劲,三根银针最终没入喉间要害。贺大爷身体剧烈抽搐,喉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大爷可知,这手筋断了,连茶盏都端不稳?”

丰年贴着他耳畔轻笑,那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与快意。

匕首寒光一闪,已挑开衣袍的袖口。贺大爷喉间发出濒死般的呜咽,拼命扭动身体,却被丰年用膝盖死死抵住脊梁。刀锋顺着腕骨游走,突然发力,只听 “噗” 地一声闷响,血珠溅在枯叶上。

手筋应声而断,肌腱断裂的闷响惊飞了栖息在枯树上的几只鸟儿。

剧痛如惊雷劈过全身,贺大爷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的身体猛地弓起,双眼怒瞪,无声的嘶吼在喉间翻滚,他想嘶吼,想咒骂,可哑穴被封,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含混的呜咽。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涎水,与血水混在一起,在碎石上晕开暗红的痕迹。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角滚落,将碎石间的血迹晕染开来。还未等他从剧痛中缓过神,右脚踝已被狠狠踩住。丰年的靴底碾着脆弱的关节,骨头摩擦的声响让人心惊:“脚筋断了,便再也踏不得青云路。”

丰年已经拽起他的左脚,匕首精准地挑断脚筋,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切割一块毫无生命的布料。贺大爷的身体剧烈抽搐,震得枯叶簌簌落下。断裂的脚筋如两截蚯蚓般蜷缩在伤口处,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浸透了那双织锦靴。

\"您这双打过三少爷的手、踹过大夫人的脚,也该歇歇了。\"

丰年语调平静,仿佛在修剪花枝。当最后一根脚筋被挑断时,贺大爷的眼神已彻底涣散,唯有泪水混着血污,在惨白的脸上蜿蜒成绝望的沟壑。

原来那个生得十分好看又俊朗的男子,那双多情勾人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涣散得不成样子,恰似熄灭了的烛火。

贺砚江眼睁睁看着丰年将染血的匕首在自己衣襟上擦拭干净。山风卷起枯叶,盖住了他不断颤抖的残躯,唯有喉间压抑的呜咽,在空旷的崖底回荡不休。

丰年离去前冷冷丢下一句:“还请大爷自求多福吧。等会儿老周便会回去与老太爷禀告,说马车跌入崖底,您还是会回贺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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