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令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卫所给了他一个低的不能再低的小旗官的身份,那说到底他也是卫所的一员。
既然决定要剿匪,那就一定要去找卫所的人。
他学会用自己手中的一切,要把自己后世带来的那种怪心思刨除,芝麻大小的官也是官。
不要害怕小官丢人。
先前余令就是这种心思,因为好强,他害怕别人认为他的官是买来的。
如今,余令彻底的看开了。
卫所的人才是最强的,尤其是停留在武功县卫所的人那才是真正的精锐。
他们南望整个关中之地,北望城墙外的蛮族。
在地理位置上,武功成为了连接中原和西北的重要通道。
此外,武功县地处丝绸之路的咽喉,官营茶马贸易走的就是这里。
余令知道茶马分为三条大线路,西域,草原,吐蕃。
四川的茶马古道对应的是吐蕃,陕西这边主要是草原和西域,京城那边其实也有一个,和女真人做生意的。
只不过叫互市。
武功卫所囤有战兵,一旦有战事来临,这群时刻训练的军人就会出动。
镇压哱拜之乱时这群人就动了,直接开动到宁夏。
武功县就属于右军都督府之下的一个大卫所,也叫陕西都司。
因为地理上的优势,这里历朝历代都屯兵,也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从汉朝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
余令今日带着茹让就是要回卫所。
余令准备说一下自己的计划,想去借点人,如果能借点火器就更好了。
虽然年龄小,是大人眼里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可余令就是想试一试,因为出名真的要趁早。
这就跟后世做销售一样,要想领导关注你,只要你业绩出彩,领导自会找你。
方法很多种,但道理却是亘古不变。
余令太需要一块砖把自己垫高。
和小老虎已经约好了,自己也放出大话了,今后要在朝堂上相见。
光靠读书,或许可行。
但读书的水分太大了,也太慢了。
这里夹杂了太多的人情世故,余家连末流家族都算不上,不可能存在人的名树的影。
在那些大家族里。
人家一听你的祖上是某某,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在,就算你的学问一般般,人家也会认为你的家世在那里。
你的学问一定不差。
所以……
余令的打算就是用剿匪来立功,让自己的名字住进那些大人物的脑子里,只要自己好用,可以用。
那自己就算成功了。
至于吃亏,肯定是要吃点亏的,余令已经做好了吃亏的打算。
总想赢肯定不现实,坐到那个位置的没有傻子,他们才是领导。
戚继光十六岁就承袭登州卫指挥佥事,位列正四品。
茹让十四岁就管理着整个茹家,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
余令知道,年龄其实并不是阻碍自己的鸿沟。
能力才是。
所以,出名要趁早,等到二十多岁,就算干出了一番惊艳的事情,那也都会大打折扣。
年龄本就是双刃剑,是刚过易折,木秀于林,还是伤仲永,全看自己的心。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茹让抬起头来:“啥?”
余令笑了笑:“没啥。”
刘指挥佥事已经知道余令要来了。
因为昨日修允恪已经回到了卫所,把这个事情给禀告了上去。
刘指挥佥事本不想去见这一个小小的小旗,但他不知道余令和王安面前的大红人沈毅是什么关系。
当初为了给沈毅这个阉人一个面子,所以才给了余令一个官职。
为了像那么回事儿,就从军中挑出了几个懒汉给余令送去。
这五个人可以护卫余令周全,也可以当作卫所的眼线。
毕竟艾主薄死了,自己一年可是少了数百两银钱的孝敬啊。
余令到底和宫里哪个大人物有关系呢?
刘指挥佥事轻轻拍了拍身上衣服的褶皱,站起身后望着胖了一大圈的修允恪露出淡淡微笑道:
“小修?”
“卑职在!”
“你在余家也住了两个多月了,说说吧!”
“小旗和东厂的关系很好,平日里外人都碰不得煤炭生意,南宫别院那边特意给了余家一份!”
刘指挥佥事一愣,如此一来他就确定了余家在宫里有人了。
而且和宫里的人关系很好,非同一般的那种好。
“还有呢?”
修允恪一愣,随后低声道:
“余家不是大族,卑职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但在前日小旗大人给京城去信了!”
“谁!”
想着前些日子小旗大人碎碎念,修允恪赶紧道:“姓苏!”
“做什么的?”
修允恪又沉默了,想着想着眼睛忽然一亮,他记得余令好像念叨过什么替我向千户大人问好。
“锦衣卫!”
刘指挥佥事一愣,眼睛一下子变大了,忍不住摸了摸脖子,锦衣卫的凶名依旧令人胆寒。
如今卫所里就有,是谁不知道,他也不敢查,只要有这个心思,替换他的人立马就来了。
京城姓苏的不多,千户更不多,别看千户是四品。
但要论京官……
就得主动的往上加,就不能以四品来对待了。
如此说来,这位姓苏的怕是苏云。
世袭锦衣卫千户,从云南来,历经大明开国数百年不倒的苏家了。
“还有么?”
“有,小旗大人有太子的赠书,足足六本!”
“什么书?”
修允恪挠挠头:“大人,小的不识字啊!”
“你怎么知道?”
“余家大爷把书放在贡桌上贡着呢。”
“出去吧!”
“是!”
望着修允恪躬身离开,一道幽幽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传来:
“余家的伙食好,但也别忘了你是军中人。”
修允恪一愣,冷汗顿时就涌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这是被敲打了,敲打自己莫要忘了自己是卫所的人。
“是!”
……
余令来到武功卫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天没亮就从家里出发,骑着的是从京城来长安的那匹老马,屁股虽然疼,但马术却是长进了不少。
果然还得干中学啊!
余令是小旗,还是正儿八经的小旗装扮。
进入军营虽受到了不少注视的目光,但并未被堵着进不去。
不是军营好进,而是上头有人已经发话了。
余令一进军营的时候,刘指挥佥事已经知道余令要来了,他决定亲自跟着孩子聊聊,一个孩子而已……
一个孩子能藏得什么心思呢?
余令进了卫所,余令以为军营多少帐篷,有来往巡逻的士兵,有把军营围绕起来的栅栏,有各种威风凛凛的将军。
等到了卫所,余令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丈许高的城墙如同堡垒,走入城墙内入眼可见的不是什么帐篷。
而是一排排的屋舍,余令还看到了屋舍后的菜园。
不像是军营,倒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城池。
不对,说是堡垒更合适。
余令回过味来了,这应该是军官办公的地方,就跟县衙一样。
前者是只管军事,后者管民生。
跟着谢添走了最大的一栋宅子,在过了三道门之后,谢添突然在门槛前单膝跪地,大声吼道:
“兵卒赵不器,携上官余小旗,茹让,今日特来拜见指挥佥事!”
见谢添在偷偷的拉自己衣角,余令也赶紧单膝跪地,说道: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沉默………
余令跪在那里不敢动,余令有些纳闷,谢添这么大的嗓门,里面有人不可能听不见啊?
难不成里面没人?
就在余令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道淡淡的话语:
“余小旗果然是读书人,果然是去年学子案首的头名,这进军中报名而入的声音都透着文雅!”
余令心头一紧,瞬间就明白了先前许久的沉默问题是出在哪里了,赶紧大声道: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听不见!”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懒散的声音再次传来:“听不见!”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大声点!”
余令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刚才谢添为什么要使出吃奶得劲的大吼着说话了,原来军中有这个门道啊。
“卑职余令,今日来拜见刘指挥佥事上官!”
这一次余令也使出了吃奶的劲。
吼的太猛了,嗓子有些受不了了,忍不住连连咳嗽,嗓子也火辣辣的疼。
“嗯,这次好,军中之人就该这般的豪气,把刀放在门口,记住了,这是今后的规矩,进来吧!”
余令闻言又是一哆嗦,脑子一下子就想到了故事里的林冲。
指挥佥事四品官,现在的武功卫所,哪怕现在没有节堂这么一说,那他住的地方也是商议机密重事的厅堂……
余令忍不住抬起头望着谢添。
谢添望着余令瞪大的双眼,知道余令肯定是误会自己了,误会自己怎么没告诉这些。
见状他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低声道:
“大人冤枉,小的这是第一次来,平日连大门都进不来的。”
余令解下刀,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了门槛。
跟在余令身后的茹让咬了咬牙,抬脚跟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身子总是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跨过门槛,余令才发现这是一个大的超乎想象的厅堂,一个连灯都没有的厅堂,在视野的尽头坐着一个人。
“抬起头!”
余令赶紧抬起头。
刘指挥佥事打量着余令,望着面容俊秀的余令,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俊秀的人。
因为俊秀的人拿不起刀子。
心里虽略微不喜,可他还是有些惊异余令那双深沉的眼眸,忍不住赞道:
“好俊的小子,身上果然有灵气!”
余令心乱得厉害,此时此刻,京城钦天监的众人也乱的厉害。
西边的那颗荧惑之星更亮了,傍晚都能看得见了。
过些时日,那是不是白日也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