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地区大规模部队的行进方式,首选是借助着四通八达的水网,乘船而行。
这个道理也适用于任何可以通船的地方。
大宋的都城汴梁每天需要的物资是天文数字,这些海量物资靠着周边的州郡供应是无法应付的。
所以大宋的漕运非常发达,无数江南的钱粮顺着运河源源不断送往东京。
方腊的大军正是借着运送钱粮的名义将部队藏在船中,光明正大的顺着运河朝着汴梁前进。
李俊的水军有大海船一百多艘,但内河航行这样大的船不行。
运河上行驶的都是几丈长的平头船,基本靠桨和纤夫前进。
最大的河船也只能装载不到百人,漕运船队最多也不过是二十多艘。
所以方腊将一万多的精兵分成了几十个小队,兵器铠甲也分了几批运输。
李俊作为水军首领,胆子更是大的出奇。
他和方腊都在第一艘最大的船上,叫作飞龙号。
这个船名字就够诛九族了,可见李俊的猖狂。
比这个更猖狂的是他居然打着运送“花石纲”的名义去汴梁。
这一路上确实也省了不少口舌,大宋的地方官一看是“花石纲”,只敢粗略查验,马上就得放行。
李俊望着站在船头的方腊,心里感慨万千。
方腊穿着一身粗布长衫,头上绑着一条黑色头巾。
他只有六尺七八高,肩膀宽阔,脸上皱纹犹如刀刻。
如果不知底细的人,肯定会认为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农,不会跟绿林巨寇和摩尼教圣公联想到一起。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几乎搅乱了大宋的整个江南。
李俊本来自视甚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像方腊这样,让他从心里佩服。
李俊自己的最高理想就是趁着天下大乱,能够在乱世中成为一方诸侯就足够了。
可是方腊看到的是整个天下!
李俊本人是不信什么摩尼教的教义的,况且信教条条框框又太多,使人好生不自在。
不过他知道这些教徒的力量,如果方腊让他们砍死自己的家人,这些人会马上就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种人在方腊身边有一万多,李俊见识过这种力量,更懂得这种力量的恐怖。
此刻方腊却并不知道自己的水师将军有这么多的心理活动,他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来的大战。
方腊最喜欢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传教,另一件就是制漆。
只有这两件事才能使他全身心的投入,其他事情对他来讲都是俗务。
摩尼教的教义教人心向光明,远离黑暗,避免被恶魔所蛊惑最后被吞噬灵魂。
可是方腊放眼这世界上,只有无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明。
既然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不如自己就来作那个太阳。
方腊之所以起事,并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和无上的权力,他是想让天下的穷苦人都过得好一些。
他本来想通过传教来实现这个理想,后来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要想得到光明,就必须要撕裂黑暗。
要想天下大同,就必须要经过杀戮无数。
追随自己的人中有虔诚的信徒,有投机取巧的聪明人,也有视杀戮为乐趣的变态。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有的是时间来改变他们,只要打碎现在这个黑暗的世界就行。
汴梁,就是这个黑暗世界的中心。
一个将天下万民视为刍狗的皇帝,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方腊心中平静无比,就像一个老农将要去收割成熟的果实。
杨元嗣可就没有方腊这样放松的心态了,他一路驰骋,连吃饭都是在马鞍上。
现在越早赶到东京,就越多一分胜算。
花荣一再请求元嗣要注意休息,刚过了淮河,他们就已经累死了一匹马了。
三人几乎是丝毫不顾马力,全力而行。
鲁达的伤势恢复的非常好,这时候丝毫看不出来疲倦。
花荣本来就是斥候出身,长途跋涉更是习以为常。
元嗣这具身体更是天赋异禀,加上心急急如焚,也丝毫感觉不到累。
三人快马加鞭,终于在陈留赶上了方腊的最后一批船队。
最好的渤海良马也经不住日夜不停的奔驰,况且江南的崎岖道路更伤马蹄。
只有过了淮河,地势才开阔起来,赶路的速度也明显加快。
终于赶到了陈留,马匹再也支撑不住,再继续下去有暴毙的风险。
元嗣看到这种情况,也只能停下来休息一晚。
三人落脚的是运河边上一处旅店,鲁达早就饥渴难耐,要了五六斤肉,两坛子酒,大吃大喝起来。
元嗣和花荣都是吃了几片肉,喝了三两碗酒,就再也不吃下去了。
花荣刚要上二楼客房歇息,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说要拿两坛子酒。
本来客人进酒店买酒是再正常不过,使花荣警觉的是这几个人的口音。
杨元嗣也抬起头来,对着花荣使了个眼色。
进酒店的总共有七八个人,他们的口音全都不是北方人。
花荣有个特别的本领,他能够听出全国各地的方言,而且还能模仿。
这几个人却是正宗的睦州口音,那里正是方腊的老巢。
酒店就在运河边上,掌柜听过天南海北的方言不计其数,不过这睦州的方言却不太常见。
因此花费了好大力气才达成了交易,这群人付了钱,拿走了二十几坛酒。
鲁达这时候还在大吃大喝,杨元嗣给他使了个手势,就和花荣紧跟着那些人出了门。
运河上停了十几艘大船,吃水都很深。
这群人将酒每艘船只分了一坛,然后所有的船开始继续往西北驶去。
在那人打开船舱的一瞬间,杨元嗣借着月光看到里面至少有二十几个人。
通常运送一船粮食最多四五个人足矣,看样子这船舱里搞不好全是人。
这船队八成就是方腊的队伍了,杨元嗣和花荣不声色返回了旅店。
他们可以安安心心的睡一觉,即使河船走一晚上也赶不上奔马的速度。
杨元嗣稍微心安,因为这说明方腊还没有攻进汴梁,那就还有回旋余地。
鲁达急忙问二人为何外出,花荣将原因给他讲了。
他挠着头道:“主人,要是你指挥攻打东京要多少人马?”
杨元嗣不知道他为什么有如此疑问,刚想回答。
突然脑海中仿佛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元嗣也想到了问题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