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门打开,外头的光亮照得郑大半睁着眼睛抬眼看去。
宋辙宝蓝的大氅在光下泛着光晕,直晃晃的照得人心生畏惧。
待外头的人往暗处走近了些,郑大才见来人竟是宋辙和佑儿,方才那丝惧怕立刻烟消云散,连带着多日来的惴惴不安一时也不见了。
“可还记得我是你老子,真是反了天了竟敢绑我!”郑大从角落站了起来,哪里还有怯懦样子,如今这又是当初串掇郑娘子打佑儿的模样。
宋辙眼风顿时刀子似的看向他,铮然凛冽的气息让人不敢直视。
“看来大人是将我这女儿教养的极好,看她如今哪里还有市井丫头的样子。”难为郑大还记得宋辙,见他脸色不悦,佝着身子腆着脸说道。
宋辙余光看了眼佑儿,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泠然道:“看到你是忘了本朝律令,严禁私自买卖良家女子这条了。可惜佑儿还想着救你一命,这才央我将你从赌坊就了出来,否则你如今这胳膊早就搬家了。”
郑大哪里不晓得这条,他本来也不是要卖掉佑儿,只是收了聘礼送她去做妾。谁晓得这死丫头不省心竟敢逃去,这才被刘家管事逼着签下卖女契。
眼下害怕被宋辙清算,唯有给佑儿打眼色道:“咱们家里什么情况,吃不饱穿不暖的,我将你送去刘家,也是为了叫你过好日子享福,你瞧瞧现下身上的料子,再想想往日里穿什么?你娘她是满心里只有宗儿,可爹是一心为你打算的呀!”
这些话他说得诚恳,不明真相的人怕觉得他是慈父了。
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佑儿答话,郑大莫名觉得尴尬,悄看她一眼,竟见她带着讥笑,将他方才的真情流露无声回击。
“如今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要么自己去衙门告发刘家强买强卖良女,要么走出门去被赌坊卸两条胳膊。”佑儿言简意赅,不与他多做周旋。
这两条路对郑大而言都不是好的,告刘家之后自己还有活路?出去被赌坊抓住也是死路。
见宋辙不发话,只得下跪磕头道:“大人饶命,眼下草民这条贱命要杀要剐全凭大人,不论是为奴还是来世做牛做马都成,就这两条路实在是为难草民,还请大人宽宏大量放草民一条生路!”
外头守着的何泽与兄弟几人皆是满脸嫌弃,这天底下集齐卖女儿且自私自利,还如此怯懦敢做不敢当的男人,实在是不算多得。
佑儿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丢人如斯,好在宋辙接过话道:“本官从不信什么来时今生,且你这样的还想着给我为奴,你觉得你配吗?”
“到时候在花楼喝醉了酒,跌进赌桌上头还不起钱,把本官卖了可是杀头之罪!”
他这张嘴素来是损的,只是佑儿太久没听到了,如今再听实在是刮目相看。
郑大还是要点脸皮的人,听得这些支支吾吾再说不出话来,宋辙也不再与他多费口舌,见佑儿如今是多看郑大一眼都嫌脏的模样,当下摆了摆手就让人进来将郑大拎了出去。
两个壮汉将他悬架在半空,郑大心头骤然一紧,恐惧与不安如潮水袭来,吓得裤兜里湿漉漉。
一股难闻恶臭瞬间将整个柴房弥漫淹没,佑儿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宋辙用衣袖避了那场面。
实在是太丢人了,郑大脸色被臊得又红又黑,半句话也不敢再说,只能任凭被人丢了出去。
宋辙将佑儿护在身前出了柴房,郑大已被几桶井水泼了身子,如今味道也淡了些。
“你若不去衙门说明真相,我必叫郑光宗也步你今日之后尘。”佑儿威胁道:“反正横竖都是一死,给你儿子留条活路吧。”
郑大这样的人,活到如今这个地步,说个不好听的话,他是连儿子也不在意的。
只是听到佑儿说到死字,才冷得一哆嗦。
“你若是听本官的,说不定还能判个将功赎罪,好死不如赖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宋辙缓缓说道。
郑大却看佑儿身上的狐狸毛斗篷,眼里泛起一丝不明情绪。
思索良久,无奈点头应下。
赵炳自登州府出了事后,心头一直是七上八下的。虽说公孙贺将他力保下来,以失察渎职之罪,罚了两年俸禄平事,但而今谁不知道他的前程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些日子来拜会他的人也少了许多,照此番下去,过阵子就该让他去哪处清水衙门度日了。
听得巡抚衙门外头鼓声雷动,赵炳如风声鹤唳,吓得心差点漏了出来。
历来百姓有冤,显少到巡抚衙门申诉,除非是被府县都驳回了去,或是其中涉及下头的官员,这才敢豁出性命到他这儿来。
毕竟来此处申诉的规矩是申冤苦主先打二十大板,这板子下去半条命也没了。
“快去瞧瞧!别忘了规矩!”赵炳忙将乌纱戴上,吩咐书吏先去。
郑大如今是走投无路了,宋辙拿捏着他的性命,他也不是蠢笨之人,敲了几声鼓后就跪在巡抚衙门外头喊冤。
被打了二十大板后,郑大衣衫上都是血渍,衙役将他丢在公堂上歇着,许久过后才见赵炳姗姗来迟。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惊堂木拍案而起,吓得郑大又是一顿惊慌。
“草民郑大,状告刘家逼草民卖女儿!”郑大哆哆嗦嗦从袖中摸出一纸契书道:“这是刘家给草民签下的约,还请大人过目。”
还以为是什么事,听得刘家李家的,赵炳松了口气道:“朝廷设巡抚是为了巡行天下,抚官安民,你这等事……”
书吏扫了一眼,赶紧低呼声“抚台”打断了赵炳的话,脸色凝重将契书呈了上去。
赵炳见状,接过一看上头写着是汝州刘家。
“你既然是状告汝州的事……”赵炳沉默半晌才道:“汝州知府衙门可知晓?”
这些问题宋辙早已给他过了一遍,郑大听闻忙道:“知府不知此事,草民去府衙时有官爷说知府同知都不在,叫草民直接到巡抚衙门来申冤。”
反了天了!汝州府这段日子实在不成体统,这一切起因是汤玉,可那王若禺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赵炳夺了一条令条,狠狠砸在地上道:“传话!叫王若禺即刻给本官滚去汝州!若再推脱这官别做了!”
郑大只一味哭诉求做主,全然似听不到赵炳的不悦。
刘家的秘辛他岂会不知?赵炳昨夜还在刘家送来的小妾房里过夜,想着那软腰婀娜娉婷,叫人欲罢不能的滋味,没来由的火大。
“你既然说自己也是收了钱的,那便是卖良女的共犯!”赵炳又是一根条子直击郑大鼻头,冷声道:“先丢他去牢里!”
果然如宋辙说的那般进了牢狱,不过好歹里头没有赌坊的人,这胳膊算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