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主的黄昏
天还没亮,李石头就蹲在自家茅草屋门口磨镰刀。刀刃在磨刀石上\"嚓嚓\"地响,隔壁王家的狗突然叫了起来。
\"来了!\"他媳妇从屋里探出头,手里攥着块发黑的粗布。
村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晃晃悠悠地靠近。十几个扛着土枪的民兵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黑压压一片人——有扛锄头的,有拎扁担的,连七十岁的赵寡妇都拄着拐杖来了。
\"王老爷,出来吧!\"赵队长一脚踹在朱漆大门上,门闩\"咔嚓\"裂开条缝。
院子里静得吓人,只有几只麻雀扑棱棱从屋檐下飞走。民兵们互相看了看,突然听见后院\"扑通\"一声响。
\"翻墙跑了!\"
王老爷趴在玉米地里,绸衫被露水打得透湿。他五十多岁的身子骨哪经得起这种折腾,刚跑出二里地就喘得像拉风箱。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铜锣声,火光把半个村子都照红了。
\"爹!这边!\"
小儿子王继业从沟渠里探出头,胳膊上还挎着个蓝布包袱。父子俩刚钻进芦苇荡,就听见河堤上有人喊:\"看见没?往南跑了!\"
王老爷瘫在泥地里,突然抓住儿子的手:\"你走!去南京找你表哥...秃子那边...\"话没说完,芦苇丛被人\"哗啦\"拨开,三支黑洞洞的枪口顶了上来。
\"乡亲们看好了!\"赵队长把地契举过头顶,\"这一张是李石头家的,民国二十年起租子涨了五回!\"
发黄的纸片在火把照耀下微微颤抖。李石头接过地契时,粗糙的手指把纸角捏出了汗印子。他忽然蹲在地上,喉咙里发出老牛反刍似的呜咽。三十年了,他爹就是在这块地上累吐了血,临死前还念叨着\"东家的租子没交够\"。
\"砸!\"
后生们抡起镐头,\"积善堂\"的匾额\"咔嚓\"裂成两半。藏在匾额后面的暗格哗啦啦掉出一堆东西——借据、账本,还有个小布包。赵寡妇眼尖,一把抓起来抖开,十几根金条\"叮叮当当\"砸在青石板上。
人群突然安静了。
二、伪军末路
孙有财缩在牢房墙角,耳朵贴在砖墙上。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赶紧把裤腰带解下来挂到房梁上。
\"想上吊?\"牢门\"咣当\"打开,民兵小刘嗤笑着扔进来个窝头,\"省省吧,公审完再死也不迟。\"
窝头滚到尿桶边上,孙有财却像狗一样扑过去啃。当警备司令时,他顿顿都要吃聚仙楼的八宝鸭,现在倒觉得这掺了麸皮的窝头格外香甜。啃着啃着,他突然想起件事,赶紧摸出贴身藏着的怀表——这是去年日本人赏的,表盖里还藏着张纸条。
\"太君...\"他哆嗦着用日语嘀咕,\"说好的接应呢...\"
菜市口的台子是用棺材板搭的。孙有财被拖上来时,台下扔过来个臭鸡蛋,蛋黄糊了他一脸。审判长念罪状的声音在喇叭里\"滋啦滋啦\"响,可他只盯着人群最后排那个戴礼帽的商人——那人右手小指缺了半截。
\"我有功啊!\"孙有财突然挣扎起来,\"去年腊月,我偷偷给游击队送过盐!\"
卖豆腐的老张跳起来就骂:\"放你娘的屁!那盐是老子的闺女...\"话到一半被旁边人捂住嘴。台下骚动起来,有人开始往台上扔石头。
戴礼帽的商人悄悄退到巷子口,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记了几笔。
枪响前,孙有财突然扯着嗓子喊:\"南京方面...\"
\"砰!\"
子弹从他后脑勺穿进去,天灵盖掀开时,缺指头的商人正好合上本子。转身时礼帽被风刮掉,露出锃亮的光头——后脑勺上有道月牙形的疤。
三、钢铁新生
兵工厂的汽锤\"咣当咣当\"响,新熔的钢水映得张师傅满脸通红。小徒弟抱着根三八大盖跑过来:\"师父!这枪管能熔不?\"
\"熔!\"老张抹了把汗,\"记得把枪栓留下,前线缺零件!\"
墙角堆着小山似的战利品:钢盔、刺刀、铁皮罐头盒,最底下还压着半扇坦克履带。翻译小刘突然\"咦\"了一声,从钢轨堆里抽出一根:\"这上面刻的啥?\"
老张凑近一看,日文标记旁边还烙着个奇怪的符号——像把钥匙插在齿轮里。
深夜的油灯下,小刘把字典翻得哗哗响:\"'满洲第...七...特别仓库'?\"
老张的烟袋锅亮了一下。去年冬天他们熔钢盔时,有个被俘的日本工兵说过,关东军在山区修了不少秘密仓库,里头存的都是...
\"咣!\"
车间大门突然被撞开,通讯员满身是雪冲进来:\"张师傅!前线急电!\"
电报纸上就一行字:
「发现日军地下仓库,速派技工 有精密车床」
雪地里,张师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前面带路的小战士突然停下,指着山崖上的铁门说:\"就那儿!\"
门缝里渗出的机油味让老张浑身一激灵。他摸出从钢轨上拓下来的符号,和铁门上的凹槽比了比——严丝合缝。
\"乖乖...\"小徒弟扒着门缝往里看,\"这够造多少枪啊...\"
老张没说话。他想起昨天熔掉的那批钢盔里,有个内衬上歪歪扭扭写着中文:\"我不想死 张阿毛 台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