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顺着顾沉紧闭的眼角,缓缓滑落,没入苍白的发鬓。
苏晚猛地扑到医疗舱的透明罩上,手指几乎要嵌进那冰冷的材质里。
“你听见了?”她的声音发颤,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狂喜,“顾沉,你听见我说话了,对不对?”
医疗舱内的男人毫无反应,只有监护仪上那条微弱的脑电波曲线,在短暂的峰值后,又恢复了几乎拉平的沉寂。
“李默!”苏晚猛地回头,冲着那个几天没合眼,满身机油味的男人喊,“你看到了吗?他有反应了!”
李默冲了过来,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回放。
那个小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峰值,像黑夜里的一根火柴,真实存在过。
“看到了。”李默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但也看到了这个。”
他手指划过,调出另一组数据。
在峰值出现的瞬间,顾沉所有生命体征的监测数据都出现了一次剧烈的、混乱的波动,像一台即将崩溃的机器,被强行重启了一下。
“他的意识正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自我重组。”李默的眼神很复杂,“刚才那个峰值,可能不是苏醒的信号,而是重组过程中一次超负荷的‘排异反应’。”
他扶住苏晚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
“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我们不能强行唤醒他。这就像一个正在写入数据的硬盘,你中途拔掉电源,结果只会是数据损毁,不可逆地损毁。”
苏晚的身体晃了晃,刚刚升起的希望被李默冷静的话语浇得冰冷。
她退后两步,目光重新落回陈卓留下的那段文字上。
意识重启协议。
“这个。”苏晚指着屏幕,声音嘶哑,“把这个协议的所有资料调出来,现在。”
“苏晚,你冷静点。”李默皱眉,“陈卓自己都说,不知道重启需要什么条件,更不知道醒过来的是谁。”
“那就去弄明白!”苏晚的音量陡然拔高,她指着医疗舱里的顾沉,“他不是睡着了,他在跟自己打仗!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
李默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最终转身走向主控台。
“猎鹰,把所有关于‘基因序列锚点’和‘情感共鸣’的废弃论文、实验数据都找出来。我要顾远航先生早期所有的研究手稿。”
整个第七号实验室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苏晚搬了张椅子,就坐在医疗舱旁,握着顾沉那只没有印记、插着管线的手。
她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李默带着一身疲惫和几个顶尖的基因学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
“弄明白了。”李默的声音很干,“这个‘意识重启协议’,比我们想象的更疯狂。”
他将数据板递给苏晚。
“顾远航把它设计成了一个双重保险。第一重,是顾沉自己的基因序列,像一个出厂设置的备份。第二重,是一个外部的情感‘锚点’,用来在新系统里,标注‘爱’这个最基础的情感坐标。”
李默顿了顿,看着苏晚。
“那个锚点,是你。”
苏晚的手指收紧了。
“协议启动时,需要你和他进行深层的情感共鸣。简单说,你的记忆、你的情感,会成为他重构意识的导航。他会沿着你的情感轨迹,找回他自己。”
旁边的基因学家补充道:“苏小姐,其中的风险极高。我们无法预测两种强大的精神能量对撞会产生什么结果。他可能会彻底遗忘过去,甚至……重塑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格。”
“成功率呢?”苏晚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未知。”李默吐出两个字,“理论上,低于百分之十。”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一个不记得爱是什么的顾沉。
一个陌生的顾沉。
那还是她的男主角吗?
苏晚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本写满了故事的笔记本。
她抬起头,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泪,却有一种让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震的力量。
“如果他忘了。”苏晚一字一顿地说,“我就让他,再爱上我一次。”
李默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忽然明白了顾沉为什么会选择她。
就在苏晚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实验室中央那个悬浮的金色莫比乌斯环,毫无征兆地,光芒大盛!
嗡——
一道温和的共鸣声扩散开来。
环形主屏幕上,那张代表全球信任网络的世界地图,每一个被点亮的金色节点,都像是收到了指令,同时闪耀起最亮的光芒。
从纽约的摩天大楼,到里约的贫民窟,从东京的地铁,到巴黎的街头。
无数被《莫比乌斯》感动过的人,在这一刻,仿佛都在用一种无形的方式,为那个沉睡的男人祈祷。
“它……”猎鹰看着屏幕,声音发颤,“网络在呼应她。”
李默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狂热。
“准备启动零号安全屋。”他下达了命令,“把医疗舱整个移过去。准备‘意识重启’。”
“老大!”
“执行!”
零号安全屋里,复杂的设备重新连接。
冰冷的机械臂取代了护士,精准地操作着各种仪器。
顾沉的身体被固定在平台中央,更多的感应器贴在他的太阳穴和胸口。
苏晚坐在他旁边,脱掉了所有的金属饰品。
一个研究员走过来,将一个轻薄的脑电波感应头环,戴在了她的头上。
“苏小姐,当你准备好,就握住他的手。”李默的声音通过广播传来,“协议会以你们的肢体接触为启动指令。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松手。”
苏晚点点头。
她看着顾沉苍白的脸,俯下身,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
然后,她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握住了他冰凉的左手。
程序,启动。
苏晚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抽离,坠入一片温暖的金色海洋。
而在顾沉的感知里,那片无尽的黑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被拉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里不再是之前那种混乱的数据碎片,而是一片纯粹的,望不到边际的金色海洋。
海面上,一道道模糊的影像快速闪过。
他看到一个婴儿,在抓握一根温暖的手指。
他看到一个男孩,第一次举起一台沉重的摄像机,取景框里是一个女人的背影。
他看到一个青年,在戛纳的舞台上,聚光灯刺眼,他却在人群中寻找着一双熟悉的眼睛。
他看到自己在深海,在亚特兰蒂斯,在零号安全屋里……
所有的记忆,他生命中所有的经历,像一部被打乱了顺序的电影,在他眼前疯狂放映。
有些画面是清晰的,有些情感却是缺失的。
他像一个漂浮在这片海洋上的幽灵,一个自己人生的旁观者。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破碎的拼图,被撒了一地,正在被一双无形的手,努力地重新拼凑起来。
就在这片金色海洋的最深处,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浮现。
是他的父亲,顾远航。
父亲的影像带着温和的微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像是在触摸他的额头。
一个声音,直接在顾沉的意识深处响起。
“儿子,你现在是一个全新的脚本,等待你去书写。”
话音落,顾远航的影像化作无数光点,消散了。
紧接着,那些漂浮在海面上的所有记忆碎片,仿佛收到了集结的号令,化作一场璀璨的流星雨,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朝着顾沉的意识核心涌来!
“呃啊——”
零号安全屋里,顾沉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他开始剧烈地颤抖,监护仪上的所有数据瞬间爆红,发出刺耳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