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如一块深沉的墨布,沉甸甸地压在侯府之上。角门两旁,挂着两盏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光在浓稠的夜雾里,仿若两团模糊不清的蛋黄,散发着微弱且朦胧的光晕。苏明薇手中紧捏着太子的手谕,那绢帛之上的蟠龙纹,似还带着新鲜的墨香,然而火漆印却歪了三分,仿佛是在仓促之间匆忙盖上的。她目光笃定地望向当值的周统领,有意让袖口缓缓滑下寸许,露出腕上那只太子新近赏赐的莲花镯,镯身莹润,在灯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周统领,殿下觉得侯府守卫有所松懈,特命我调二十个亲卫前往东宫值夜。”苏明薇开口说道,声音清晰而坚定。
周统领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最终落在手谕的朱砂印上,神色间透着几分迟疑:“大姑娘莫要玩笑,侯府守卫皆是定国公亲自调派,即便是太子……”
“即便是太子,调遣侯府之人又有何不可?”苏明薇陡然提高声音,镯面上精美的莲花纹在灯笼映照下,泛出冰冷的光,似能洞悉人心。“还是说,周统领觉得,殿下的手谕有假?”她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轻笑,眼神中带着自信与狡黠,“昨夜在东宫,殿下可是亲手在我帕子上题了诗——”说着,她轻轻晃了晃袖口的丝帕,帕子边缘的蟠龙纹暗记若隐若现。“要不,我请殿下亲自前来询问?”
周统领闻言,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丝帕边缘那醒目的蟠龙纹暗记。他深知太子近日对苏明薇格外恩宠,前日更是送了先皇后的缠枝莲玉佩。“得罪了,”他赶忙抱拳行礼,“请大姑娘稍作等候,卑职这就去挑选二十个弟兄。”
看着守卫们依次鱼贯而出,苏明薇不着痕迹地向绿萼使了个眼色。绿萼心领神会,立刻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同时指尖在她掌心轻轻画了个“三”字——这是夜无痕事先定下的暗号,暗指父亲密室的第三道机关。二人拐进抄手游廊时,瘸子李的扫帚“不小心”扫到了苏明薇的裙角,竹筐里赫然露出半截硫磺引火绳。
密室的石门,隐匿在父亲书房的博古架之后,透着一股神秘而古老的气息。苏明薇轻轻摩挲着母亲的玉佩,将玉佩上的莲花纹精准地对准第三块雕花青砖。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砖缝之中弹出一根青铜钥匙,钥匙孔竟是半朵莲花的独特形状——与玉佩严丝合缝,仿佛是为它量身定制。绿萼高举着羊角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门内潮湿的石阶,一股混合着霉味与铁锈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味道,像极了普济寺莲花台祭坛的气息,弥漫着神秘与未知。
“小姐,账册在这儿!”绿萼忽然压低声音,兴奋地轻呼,手指指向石壁上的檀木格。只见十二本账册整齐地码放在那里,最上层的封面写着“镇北军饷”,然而“饷”字右上角却点了三点——这是幽冥阁独特的密语,代表着“兵器”之意。苏明薇缓缓翻开账册,发现每页边角都画着极小的骷髅图案,与莲花纹相互交叠,那正是父亲与幽冥阁勾结的双重标记,犹如隐藏在黑暗中的罪恶烙印。
就在此时,更漏声突然戛然而止,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静止。苏明薇的指尖停留在“血祭所需人血”的条目上,与此同时,她敏锐地听见头顶传来木板“吱呀”的声响——有人进入了书房。她心中一惊,急忙拽着绿萼躲进暗格之中。羊角灯昏黄的光,映照着石壁上刻着的字:“血莲祭三姓:苏之嫡、柳之庶、宫之贵”。
“老爷,”是周统领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与恭敬,“卑职方才瞧见大姑娘调走了守卫……”
父亲的脚步声愈发逼近,靴底碾过青砖发出的沉闷声响,震得暗格微微发颤。苏明薇紧紧握着袖中的短刀,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只听见父亲冷冷地冷笑一声:“调虎离山?她以为拿了太子手谕,就能轻易闯入我的密室?”紧接着,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在翻看账册。“告诉幽冥阁的人,按计划行事——血祭的时辰,提前到子时三刻。”
绿萼吓得牙齿不住打颤,苏明薇赶忙伸手按住她的手,目光死死地落在石壁刻字的“宫之贵”上。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太子玉簪里的骷髅珠,以及他袖口那独特的沉水香,难道,这所谓的“宫之贵”,指的竟是太子?
“老爷,密室的机关……”周统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充满担忧。
“不用管,”父亲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耐,“她找不到第三层暗格——”脚步声逐渐远去,“去盯着普济寺,莲花台的祭坛,该放上苏明薇的生辰八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