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夏耀背起老伴准备的大包小包,踏上看女之路。利用一天时间,用自己的两条腿,丈量完三道梁的山路。
到了张家堡,夏青青看见父亲,激动得流下泪来,急忙问父亲:“怎么没让我妈来?你和我妈雇车坐着来该多好,看你走了一天的路,腿疼的走不动了吧?我快要想死我妈了。”
夏耀回答女儿道:“我都走败了,你妈根本走不动,再等些时日,你生了孩子,我接你去咱家住些时日,你就能和你妈相聚。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铭阳考上大学了,全县第二名。”
当听到父亲带来的喜讯,夏青青高兴顾不上自己身体,跑去给全家人告知,顿时全家都沸腾了起来,每个人都高兴地不得了,为铭阳能考上大学而兴奋,铭阳终于工没费,学有成就。
在自己的窑洞里,夏青青禁不住激动的心情,在铭阳脸上重重地一吻。并说道:“我看上的男人错不了,这就是对你的奖赏。”
铭阳看着夏青青说:“你慢点,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你现在是两个人,不是你一个人的时候。”铭阳不仅担心着青青,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夏青青娇声的说道:“没事,让孩子也知道一下,自己的父亲是多么的有本事,我也跟着你脸上有光。”自己硬违背着父亲意愿,看来是做对了,前边不知对与错,走过方知自己的智慧有多高,命运有多好。接着又说道:“我大走了一天的路来看我,我身子不便,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他老人家。”铭阳答应的很干脆,没有让媳妇失望。
可夏耀晚上和女儿以及一家人说了半夜的话,就给女儿说,明天就要回家,这个把夏青青急坏了,极力挽留父亲,非得让他歇息一天不可。张良和金珠也出面拦当,这才打消第二天回家的想法,说他第三天就回,他们只好答应。为了看女儿,只和女儿聚了一天,两天就耽搁在路上。
真是: 牵挂女儿远路行,时间耽搁行路中。
看上一眼就心静,叮嘱话语暖心胸。
铭阳考上大学的喜讯,像一阵风一样,吹过村子的每个角落。张家堡在县城上高中的没有几个,考上学的就铭阳一个,这自然成了人们谈论的话题,也不乏一些人,产生羡慕与嫉妒。他们在一起闲聊中,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三五成堆的人,谈论铭阳考上大学的时候,铁锁就坐在旁边。铁锁现在没有以前那么爱说话了,孙子铭利被判刑,把他在人面前的张狂劲,给彻底打没了。但他就喜欢听别人说话,总跟着别人在一起乐呵。别人不理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嘴太碎,说起来没完没了,没人爱听他说话,见他张嘴就躲开了,时间久了他有了知觉,所以就尽量不说话。
只听一个人说道:“铭阳能考上学,是因为人家张家堡老先人葬埋的地穴好,有好脉气,后辈人才有出息。”他们没看不到,金珠为了供铭阳上学,费了多大的劲,拉面烙馍,出了多少钱。
另一个上了点年纪的人说:“女孩没结婚就生孩子,生的孩子聪明,急着出生,就是要干大事来的,铭阳自然错不了。”当年,冯叶在张家堡待生,在张家堡就传疯了,老一辈人都知道铭阳的身世。碍着张家的财势,金珠又把铭阳,当做自己亲生的养,没人敢当面说出。现在,时代变了,他们没了顾忌,张口就来。
又一个人说道:“这地主家怎么又出人才了?听说张家老二就是个县太爷,这新社会了,地主富农,他们就应该被踏在地下,永世不能翻身才对呀!这上边的人,恐怕不知道真相吧?”
第四个人就反对道:“你没在张家堡住吗?现在张良是家长,是孩子的父亲。人家张良的父亲帮过游击队送给通信员,张良送过解放军渡过河,一家人是共产党的红人,张良当贫协主席,就是沾了这个光,成了党员。张良是贫农,这铭阳跟着张良,自然成了贫农了,再也不是地主了。”
第五个人说道:“这就是地主的后代,偷梁换柱,也能成了贫农?这还能行吗?这不是乱了套了嘛?照这样,地主家的后代都能偷梁换柱成为贫农,天下就没地主了,还要成分干啥?”
第四个说话的人又反对道:“就你有能耐,你去把张良的成份改成地主,把贫协主席推倒,你顺便自己去把贫协主席给他当上,这样不就乱不了套嘛,你见了人吆五喝六的,看你有多能耐?”大伙都听出讽刺的意味,大笑起来。
第五个说话的人,气的说道:“你这不是跟人抬杠吗?一点觉悟都没有,我看地主就没把你油水榨干,要不,你去给地主再当走狗去,你还替人家说话?和你这样没觉悟的人有啥好说的。”说完,就退步而去,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真是: 无聊之人聚墙角,闲暇无事嚼舌根。
不说张家猪下崽,就说王家媳偷人。
无事闲聊的人们,就是为了这些闲事,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而旁边铁锁听了很久,表面上一句话没说,心里那个气,就不打一处来,在那里坐不住了,就往家走去。
铭阳考上大学的消息,也传到张兴耳朵,也是另一番震惊。回家来,看着刑满释放回来的铭利,便怨道:“你看人家,咋就这么运气好?再看你惹来官司,坐了十年监狱,连说好的媳妇都泡汤了。这个年龄,还没成个家,谁家女子能看上你?我看孙子也要被你耽误了,看你以后咋过活呀?老了谁给你养老送终?”他只顾发着唠叨,没看到自己的父亲已走到身后。
铁锁虽然失去以前的精气神,但耳朵却还灵醒,听到铭阳考上大学,就觉得老天对自己不公,现在又听到儿子在训孙子,就接过话题道:“谁家一个父亲,整天说儿子惹官司坐监狱,对娃的自尊伤害有多大你知道吗?就不能说些别的好听的?你看铭利这次回来,大变样了,干活比以前有眼色多了。婚姻时常有,就怕银钱不凑手,咱们这里铭利名声不好,咱就不会往远处走走,去打听看有合适的没?我听人家说,在外边,就有从外地生活不好的地方,逃出来的女人,引来就能做媳妇,你也不想想别的办法?就知道训斥娃。”铁锁也是为着孙子媳妇想着办法。其实这会,他心里想着刚才那几个人的对话,心里打着别的主意。
真是: 怀揣报复复仇心,无缝他也想插针。
想着别人出头地,不使绊子心不忍。
“你看我一天跟着生产队干活,那有时间去打听?他的名声坏了,四邻八村的人都知道他,谁会看上他?打听也是白打听。”张兴嘟囔了一声。
“你没时间,那我就亲自去打听去,给铭利赶紧把媳妇娶了,一家人也就心静了,别总说些没用的废话,娃有本事,也会被你贬低一无是处,真晦气。”铁锁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他是有去出门的意愿,在此找个借口,过来给儿子说一声罢了,没个借口,怎么说得过去?又怎么能走得出去?他这时就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去往县城。
在铁锁心里,现在有儿子,孙子两个劳力干活,工分也挣得少不了。自己跟着生产队干活,从来没停过,虽然说不如年轻力壮的男劳力,但总能顶个女劳力,工分也没少挣。出门少挣了工分,少不了儿子儿媳的埋怨,借着给孙子出去打听媳妇,就是最好不过的理由。
他以给孙子找媳妇为理由,给出门找借口,也好堵住儿子儿媳的嘴,所以他来给儿子打招呼。
张兴见父亲为了儿子的媳妇想出去打听,也就没了二话,这铭利没媳妇,真成了一家人的心病了。自己没有时间,也不会说话,父亲能出面,也是最好不过,他没有反对,心里有点乐,就说了声:“那你就去多方打听打听,在家就这样等着也不是个办法,这铭利耽搁着,年龄越来越大了,打一辈子光棍咋办?我们又不缺给他娶媳妇的钱,真叫人做鬼也放不下心。”
铁锁见儿子同意了,就回去告诉老伴胡凤莲,说要出门给孙子找媳妇。胡凤莲听了,对铁锁说道:“就你的馊主意多?那里有现成的媳妇等着你领?在外边引来的媳妇,就是地软软没根,在家待不住,一不高兴跑了咋办?那不是既花钱,又耽搁娃年龄,还要惹村里的人笑话,这事不能办。还是在咱们本乡本地,找个知根知底的稳当。”胡凤莲想得长远。
铁锁应道:“就你聪明,就你想得透彻?咱订好的媳妇都黄了,还有谁家有年龄大,跟铭利匹配的女子等着跟咱?在三道梁上,铭利名声坏了,恐怕找不到了。在外边,只要能找个尾巴抬起是个母的,就算给孙子把找媳妇这个任务完成了。外边找来的,只要能生个娃,那就把她拉住了,我们一家人只要能把她守看一年,就把问题解决了。铭利有个家,也就有奔头了。至于能不能长久守得住,那就看铭利会不会来事了?往出逃难的,那都是家庭条件不好的,或者有啥事待不住的事情,谁日子过得好会往出跑?只要来能吃饱穿暖,手里有钱花,那个女人不想稳定下来?你没听人说:米面的夫妻,酒肉的朋友。有吃有喝有钱花,媳妇就能守得住。我看铭利想成家,就剩下这一条路了。”铁锁把他的理由摆了出来,好像谁都没有理由阻挡他出门。
胡凤莲说不过铁锁,也没了辙,只是瞪眼,嘴里蹦出一句:“去县城那么远的路,你能走得动吗?把你说得像年轻时候似的。再说,谁家女儿在那里等着你去领回?我看你是瞎子抱着毡--胡铺。你想出门,胡找借口,不如就去女儿家转转,看他们过得怎么样?女儿好长时间没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你出去放放风,看把你在家急疯了。”老婆看透了铁锁的心理,说了实话。
铁锁却一本正经点说道:“这一回,走不动也得走,为了孙子将来,就得拼命了,出去跑跑路,找个苗头比这样等着强。在家死等,我看等到白头,都等不来。再说,还能顺便去看看咱女儿,难道你不牵挂女儿吗?这人真说不准,这次能去看看女儿,不知还有下回没?人就活了个心劲,想干啥趁早,老了也就力不从心了。万一哪天得脑梗,落个半身不遂,想起来跑也没有机会了。”铁锁非常执着,把自己出门的理由说的很充分。
提到女儿,胡凤莲怎能不想女儿?女儿来不了,自己又去不了,有心让老伴去看看女子,她也就再没阻拦,顺嘴说道:“你想去看看女儿也行,不要找别借口,你借口要给铭利找媳妇,如果找不到媳妇,你回来给人家说啥?你想糊弄谁?你要是真能给铭利领个媳妇回来,我就把你当爷敬上,一天给你敬三次香。”说完,就去给准备,去看女儿,自己有点小米给女儿带上,还有自己给外孙收拾的干核桃,干枣一并带上,见到下一辈,没个啥吃的怎么行。
真是: 女儿远嫁难见面,长久不见心挂念。
今日要借看女机,完成心底埋藏愿。
铁锁见老伴不再反对,心里有点高兴,心里在想,这趟出门,要是完不成自己的心愿,那这人算是白活了,嘴角露出得意的笑纹。孙媳妇能否领回?只能听天由命,说这个话,只是给出门找个由头罢了。这时候才想到,还是老婆子的理由充足,看女儿不是更合适的理由嘛。
第二天一大早,铁锁就踏上去往县城的路,胡凤莲给老伴准备了两个大袋,他前后背着。铁锁想出门,也就毫不犹豫的背起袋子,有心劲,走起路,腿上很有劲。
走了一半的路程后,铁锁就感到腿重的,迈不到前边去了,身上背的东西,比开始沉了许多。心里直把老伴怨,把自己当驮脚的驴了,这真是让他把山里的石头往城里背,不知道人家稀罕不稀罕?想扔掉觉得可惜,不扔吧有点沉。没办法他坚持继续背着,天黑的时候,终于到了县城,本想着先到女儿家,吃住有女儿管,现在是实在走不动了,只好住进一家旅店。躺在旅店的床上,心里感叹:老了真老了,前边走过的路很轻松,今天就像路长了许多,累得一步都走不动了。
经过一夜的休息,第二天早,铁锁起来,两腿硬邦邦的,可他活动了一番后,觉得腿脚利索了,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就向店掌柜打听,高考录取的地方在哪里?
店掌柜一听,猜测是来看孙子上大学,是否被录取的人,就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铁锁,铁锁直接找到招生处。这正是招生录取的关键时刻,来查看分数和录取结果的人,络绎不绝,铁锁要进门,被工作人员拦下。
工作人员询问道:“大叔,你是来看分数,还是看录取情况。”
铁锁这时,一脸严肃的对工作人员说:“我要见你们领导,汇报一个重要情况。”
工作人员有点懵,觉得他这是来告状的,就对铁锁说道:“大叔,这是招生处,不是告状打官司的地方,想告状你去法院吧。”
铁锁严正的说:“我不是告状,我给你们领导说明一个情况,不能让领导蒙受欺骗。”
工作人员笑着说:“大叔,那有什么重要情况,你就对我说,我就给你转达了,不用你亲自麻烦领导,材料递上去,就不会受蒙骗。”
铁锁看着工作人员,有点不相信的问:“你能拿了领导的事吗?你能真实的反映我说的情况吗?我要见领导。”铁锁态度依然坚决。
工作人员依然笑着说:“不是谁拿谁的事,你有什么情况,反映给我,我就给领导报上去,领导开会研究解决就行了。招生处,就是把考生的学习情况汇总,把新生送到应去的地方,这就是我的工作,你为啥不相信我说的话。”
铁锁就像正义之神,大声说道:“好,那我告诉你,我们张家堡,有个名叫张铭阳的学生。他是地主的后代,他爷是国民党国大代表,他大就是国民党保安队的中队长,他现在混在贫下中农中间,以贫农出身,想蒙混过关,想钻进共产党的队伍中,你说,能让他这种人的阴谋得逞吗?我怕你们不清楚情况,被他蒙骗了,特地给你们说明情况,必须把他清除出去,避免他钻进共产党的队伍。如果他真的钻进革命队伍,那对革命事业,就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这个责任,你承担得起吗?”铁锁给来了个上纲上线。他坚信,上级领导,根本不知道张家堡的情况,他要显示出自己高度的无产阶级觉悟。
工作人员也是听愣了,这正是扞卫阶级觉悟的年代,他对着铁锁说:“大叔,你说的这个问题,政审的时候会考虑的,我把你的提出的问题,以书面形式,递上去,就会有人调查,处理,或解答。现在分数统计才出来,分配到各校正在分理中,政审还在进行,处理解答的结果,会以书面形式给你寄去,你只要留下姓名地址就行,你看行吗?”
“行,我说你写,我可是真实的反映情况,不信你们可去调查,说错了我承担责任。绝不能让这个地主家的后代,混进革命队伍。”铁锁义正辞严的说。
真是: 为了报复不辞远,假装正义又辞严。
铁嘴钢牙句句真,借他之手断你念。
铁锁临走时还说:“你一定要把材料递上去,这个人要是被录取了,我还会来的,那时就告你们,不听取群众意见,玩忽职守。将地主的后代,拉入革命的队伍,破坏了革命队伍的纯洁,让你们吃不了也得兜着走。”铁锁再一次强调道。
工作人员,按照铁锁说的情况,写了报告。铁锁怕他没写清楚,特地给自己念了一遍。
在工作人员再三承诺下,铁锁才离开。他这时就像完成了神圣使命一样,身心特别的愉快。这次专门来,就是要把铭阳的美梦给粉碎掉,给张家人无情的打击,来达到自己的报复心理。
当天中午,一张报告,放到了招生办主任的桌上,为了弄清事实,主任调来了张铭阳在学校就填好档案表。细看上面的情况,父亲:张良,共产党员,张家堡贫协主席。和报告上完全相反,当眼光落在婚姻栏上,赫然写着:已婚。他在已婚二字上,划了一个红长杠,给铭阳进行了宣判。不用调查,两个字,定乾坤。
就在一家人都静静的等待,铭阳录取通知书到来的时候。他的命运,便定格在那里,谁人都无法撼动。他们一家被蒙在鼓里,暂时还是一无所知。
建国后,高考开始已有十几年的时间,有着各级领导监督,使得招生工作,庄严而圣神,审核严格,谁人都不能徇私舞弊。可这些只是给普通人看的,那些有着专权的人,心里就不是那么想的,他们有着天衣无缝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这几年的录取工作上,招生主任心里,已总结下了经验,就是: 线上优生政审,线下学生不看。 贫下中农优先,高成分的靠边 ,结了婚的除名,机动名额补上。他既要上应政策,又要下服群众。对普通民众,谁的情面也不能讲,对有着特权的人,就是暗箱操作,用上手段,让谁都无话可说,明面上却是非常公正。
往年,一些高成分和少数结过婚的人,就会被清理出来一小撮来,这些名额称为机动名额,而权力就在机动名额上彰显。有权的,或者有钱的,就在这名额中冒名顶替,采取隐秘手段,来填充空缺,谁也看不出端倪。
每年,这个招生办的主任,都能小笔轻轻一挥,就改变了好多人的命运。一笔能送你上高学堂,便有了梦想和事业。也能一笔送你掉地坑,在泥土里一辈子不能翻身。他那小笔,对上学的学生来说,如同一把利剑,能斩断梦想。对那些,有背景,有门道的人来说,那就是开启好命运的捷径,一笔送你荣华富贵。真是不怕有钱的,就怕有权的,他们诛人于无形的条款中,而你却毫无反驳的能力。
真是: 同是天涯苦学生,理想愿望各不同。
只想读书变命运,谁料一笔斩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