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他们仿佛看见那些书生流出口水的模样。
可偏偏挎包里的报纸已经售罄。
“什么?你这里也没有了吗?”
晚到的一些人连续询问几个报童,得知报纸已售完后,不禁捶胸顿足:
“唉,都怪银川姑娘,非要纠缠不清,不然我怎么会错过?”
“郑老不愧是我们淮西的儒学大师,《夜赠李柘》这首诗写得太好了,你看这两句‘秦淮人家酒欲浓,云泼月色登枝头。
我与繁花千千树,陌上归人待旧人。
’好诗,真好诗!”
街边的一家青楼门口,买到报纸的人们当场打开阅读,读到精彩之处,便高声朗读出来。
周围还有一些未能购得报纸的人,听见那人朗读,心中越发瘙痒难耐。
偏偏此人读诗只挑头尾,不读中间完整内容,让人听得直想冲上去抢过报纸才能平息心中的愤懑。
这里买报之人并非单一喜好,有人醉心于诗词歌赋,有人关心朝廷大事,也有人热衷于民生地理。
看到读诗吸引了众多目光,立刻有人高声说道:
“你们看看头版时政,第一条,五十九代衍圣公孔缙,十七日北上面见圣上,竟然弃文从武,此事真假如何?”
衍圣公的名字在士林间影响深远,众人一听此言,纷纷围拢过来。
一位中年男子仔细看过报纸后点头说道:
“应当不假,这份报纸本由太子殿下创办,其内容自是可信。
再看第二段,皇上因衍圣公的言行深受感动,特降旨意:只要衍圣公在战场杀一蛮夷,便可官升一级;若能斩杀十四人,则可获世袭罔替的公爵之位,皇上仁爱,衍圣公日后或许将一门两公爵了,这是我儒家前所未有的盛事啊!”
“唉,我常听人讲,皇上厌恶文人,偏爱武功,今日看来是我们误解了皇上的良苦用心。
皇上对我们这些读书人关怀备至,衍圣公更不必说,古有班超、班定远弃笔从戎,封侯万里,今衍圣公北上千里,杀敌封公,也不逊于汉时班定远啊!”
“此言极是!皇上尚武并非毫无缘由,宋朝的教训历历在目,我们读书人肩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使命,如今蛮夷侵扰边关,我等怎能安然无事?衍圣公弃笔从戎,实为我们读书人的典范,谁说只有武人才能上阵杀敌?我们读书人难道只能舞文弄墨?诸位兄长,男子功名当在沙场取得,我已决定,明日便北上,不灭蛮夷,誓不卸甲!”
“说得真好,男子功名当在战马之上获得,这才是我大明的好男儿!兄台,陈某愿与你并肩同行!”
“大明威武,明军威武,皇上威武,衍圣公威武!诸位兄长,衍圣公都能弃笔从戎,我们这些读书人怎能让衍圣公独享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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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的畅销程度让朱瞻基感到意外。
短短一天内,三十多万份报纸便销售一空。
此外,他还特意吩咐报社多印制了一些刊物。
与此同时,民间掀起的参军热潮,也让朱瞻基感到意外。
不知是谁首先发起了“学孔缙”
的风潮。
这让朱瞻基意识到,他对这个时代孔家这位衍圣公在读书人心中的威望还是低估了。
孔缙放下笔杆投身军旅,一时间,应天几乎有上千名读书人开始召集朋友,准备北上参军。
而他的爷爷也因此一夜之间改变了长期以来在读书人眼中穷兵黩武、冷酷残暴的形象。
听到这个消息,朱瞻基既哭又笑。
特别是得知一些读书人居然认为之前误解了皇帝,捶胸顿足痛哭,高呼皇帝仁慈时,他更加哭笑不得。
朱瞻基不知道当这些消息传到他爷爷耳中时,爷爷会有怎样的表情。
他的爷爷从未掩饰自己的登基过程,也从未否认建文帝的存在。
甚至他自己也常常用这件事来调侃自己。
就像形容自己的傻父亲一样,他也经常调侃自家出身,却出了个大圣人,像是阴沟里跳出了个棉花团。
现在这件事,朱瞻基觉得比朱家出了个傻父亲还要令人啼笑皆非。
毕竟他爷爷杀的读书人快赶上太爷爷朱元璋了。
前一刻还在图谋篡位的阴沟里,下一刻就成了读书人嘴里的洁白棉花球。
这些人不但没骂他,反而开始赞美起他?
突如其来的转变,估计朱棣都会惊呆了吧?
这明明是用来坑害孔家的计策,如今却成了他仁慈的借口?
朱瞻基想到这里就觉得好笑,他爷爷这辈子怕是头一次被读书人称为仁慈吧?
仁慈?
要是让孔缙听到这话,估计一张老脸都要气成煤炭色。
“你这孩子,说不清你是损我,还是夸我!”
朱高炽自然也在留意报纸发行后的影响。
他也听说了爷爷在民间读书人口中的形象转变。
还有那些嚷嚷着要北上的读书人,这一切都让他措手不及。
他把报纸当作一个让读书人提前了解朝廷政策的工具,将来做了官,也能学到治理百姓的方法。
没想到这些人听到孔缙放下书本去当兵的消息后,竟积极响应。
朱瞻基在报纸上登载有关孔缙的事迹,也只是瞥了一眼。
他原以为朱瞻基这样做是为了减少朱棣强制孔缙参军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
谁料到结果虽然相同,只是路径不同,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些读书人竟然开始称赞自家老爷子仁慈?
如果这样的行为也算仁慈,那世间恐怕再无暴虐之人了吧?
朱瞻基听父亲说完,笑着说道:“我觉得这事儿挺好的啊!”
“哪里好?我看也就是你爷爷觉得好,他还落了个好名声呢!”
朱高炽翻了个白眼,表情复杂,又有些迟疑地说:“还有啊,那些读书人往北方去的事儿,你一定要让人拦住。
一帮连东西都扛不动,连鸡都不会杀的读书人,到了战场上能有什么作为?这不是白白给敌人送人头吗?”
“没事!”
朱瞻基摇头,不同意父亲的说法,说:
“这些读书人大概就是一时冲动罢了,真正北上去的人肯定不多。
到时候我会派人保护他们前往。”
“再说,你说的那种去了战场就送死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这些读书人是来支持爷爷北伐的,你觉得爷爷会真的让他们上战场吗?指不定还会把他们当成珍宝般呵护呢,支持爷爷北伐的读书人可是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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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这些怀着热血的读书人,就算经历些战场上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历练,将来说不定还能给我们老朱家培养出几个能文能武的将领呢!”
“胡言乱语!满嘴胡言!”
朱高炽依旧认为让这些读书人北上不妥,他觉得这些人以后都是国家的支柱,好好栽培,都是治理国家的栋梁之材。
怎么到了儿子嘴里就变成了能征善战的儒将了?
但他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朱瞻基,总不能说不让读书人支持皇帝吧?
朱瞻基见父亲无话可说,便笑道:“爹,第一份报纸已经有了模板,后面的内容就由您自己决定吧,我最多也就是管管朝廷的政策而已。”
“至于其他方面,比如民生、地方事务,以及诗词歌赋之类的,都得您亲自操心才行!”
“我知道!”
朱高炽心中正琢磨着读书人北上的问题,想找个法子劝劝他们。
毕竟这些人初衷都不错,怀揣着报国之心,若日后入仕,只要不忘初心,即便无甚政绩,也不至于成为祸患。
听罢儿子的话,他只是随口答应一声。
朱瞻基见状并未在意,接着说道:“再者,报社的事儿我看还得再完善一下。
首先是各部门分工和人手配置,不能全靠您一个人盯着。”
“你是说?”
朱高炽听见儿子提及报社的事,态度变得严肃起来。
他对报纸事务颇为关注,尤其是认识到报纸对读书人的影响后,更是放在心上。
但报社是他儿子提出的概念,他对其中的门道所知有限,因此对儿子的意见格外重视。
朱瞻基瞄了眼老爹,耐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现在的报社架构太松散,这不仅不利于管理,还会导致职责模糊,甚至文章来源都不够稳定。
这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我打算重新规划人员结构。
设立一名总编,由您亲自担纲,统领全局。
其余按版块设置主编一人、副主编两人,每位主编或副主编手下配备三至四名责编。”
“责编的主要工作是初审稿件,筛除无价值的内容,将合格稿件送交主编;主编负责复审,挑选优质稿件后再呈给您,由您最终定稿,决定哪些内容刊登。”
“这样一来,不仅能帮您分担压力,还能更快找到合适的稿件。”
“至于供稿问题,您也需要安排专人撰写文章。
咱们家不缺钱,可以给他们补贴,让他们去各地寻找灵感,只要每月按时交出合格稿件即可。”
朱高炽听完儿子的话陷入沉思,权衡利弊之后缓缓点头道:“主编、副主编及责编的安排很妥当,稿件层层筛选后送到我这儿的自然都是精品。
不过……”
提起此事,朱高炽略作沉思,眉宇间微露不悦:“这般特意安排人撰写文章,此议欠妥。
文章讲究灵机妙得,一味追求数量难免损及品质!”
朱瞻基听罢摇头道:“质量无须担忧,这等角色我唤作记者,即记录实事之人。
他们所撰之文多为旅途见闻,例如赴民间考察,查验官员施政成效,了解民情民意,譬如上次我叫你派人暗访百姓之事,其文无需辞藻华丽,但求言辞通顺、事理明晰足矣。”
“记者……这称呼倒是贴切得很。”
朱高炽得知并非吟诗作赋之辈,便颔首应允。
朱瞻基笑道:“其余事宜皆无大碍,报社主笔副编与记者诸事,全权交付于爹便是。”
朱高炽闻言不禁笑骂:“尽知寻我这老父麻烦!”
“能者多劳耳!”
朱瞻基笑嘻嘻地拍了个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