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楚泱泱眼中凝成两簇金芒,她看向洛兮风时,碎发滑过微颤的睫羽。
雷雨不知何时停歇,竟将月亮放了出来。
月光正巧漫过窗棂,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雾,连唇色都染着玉石般的冷光。
这样近的距离,洛兮风能看清她瞳孔里映着的自己,那个影子正随着烛芯的摇晃片片龟裂。
她松开手,退后半步将月光让给他,“洛家枉死,不该让楚家也枉死。”
洛兮风一怔,低头盯着掌心金锭,宫印凸起的纹路硌进皮肉。
“大人看这紫雾鸢尾。”楚泱泱指尖拈着干枯花瓣,仙紫的色泽在她雪色腕间流转,“听闻紫雾鸢尾花期相当短暂,并且一年就开一次花,能沾染到花瓣的时期,应当能算出时间,就在七月中旬。”
“只需要查一下,那段花期,有谁去过御花园赏花……”他喉结滚动着接话,尾音却消散在骤然汹涌的心跳里。
“是的,幕后指使便是那人。”楚泱泱点头,“你别忘了一事,我父亲被皇上派往苏南巡查盐税一个月,还未归来。”
洛兮风抿嘴无言以对。
楚泱泱见他一脸严肃,忽而展颜一笑。
月光映在她唇角漾开的梨涡里,微垂的眼尾弯成月牙,眸中碎星流转时,恰似春雪消融的溪涧。
洛兮风仿佛被吸进她的温柔里。
多年构筑的堤坝裂开细缝,有温热的东西正从裂缝里渗出来。
楚泱泱笑道,“知道自己杀错人,心怀愧疚了吧。”
她豪迈地拍拍他的肩膀,“无妨,及时悔改,善莫大焉。”
“以前我对你不好的事,都一笔勾销了啊!”
她趁机提醒洛兮风,冤冤相报何时了,可别太计较。
楚泱泱杏眼狡黠地眨了三下,左颊酒窝随唇角翘起的弧度若隐若现。
碎光在瞳仁里跃成两尾嬉闹的锦鲤,洛兮风竟有一瞬觉得睫毛抖落的阴影都透着蜜糖般的甜意。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洛兮风赶忙侧头,避开视线,嘴硬道,“郡主以前对在下做的事,还是牢记在心的好,免得同样的错误再犯,再引起怨恨,也就怪不得在下了。”
楚泱泱撇撇嘴,余光看到倒在地上的描云,立刻急道,“你先看看描云如何了?她刚刚好像撞到了后脑勺。”
这次洛兮风没有犹豫,蹲下身,给描云号脉,毕竟这也是他的乌龙手笔。
“描云没事,只是晕倒了。我随后给她扎几针,便能醒来。”
说完,他拿出针囊,取出银针在描云脑袋上一把扎下。
很快,描云便清醒过来。
待描云看清眼前人,她立刻猛地推开洛兮风,瞬间挡在楚泱泱跟前,“洛太医,你要杀郡主前,你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楚泱泱心头一软,怎么还有这么好的丫鬟,舍命都要先救她的。
“描云,你没事就好。”楚泱泱牵起描云的手,眼眶微红,这丫头,怎的还怪感人的。
“我和洛大人,不过有些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他不会杀我了。”她对描云耐心解释。
描云虽然相信郡主的话,但是依然警惕地瞪着洛兮风,“洛太医,郡主是丞相府千金,能与你一阶平民成亲,是你的荣幸,就算郡主打骂你,你也要愉快接受,你要是再敢对郡主起了杀心,我定会告诉丞相大人,让他来惩罚你。”
似乎被描云的话拉回现实,洛兮风面色骤然冷了下来,描云说得对,他如今卑微的平民身份,与楚泱泱是云泥之分。
即便如此,平民就无尊严可言,便可被随意践踏也不能有怨言吗?
他唇角的温润弧度还悬在暮色里,眼底的春水却已凝成薄冰,眉骨投下的阴影一寸寸蚕食了眸中残存的微光。
洛兮风直视楚泱泱,“郡主,最好祈祷一切都只是误会,若在下发现你诓骗我……”
他顿了顿,骤然微微弯下腰,嘴唇在她耳边冷冷开启,嗓音低得令人发毛,“在下宁愿与郡主同归于尽,也要为我洛氏报仇雪恨。”
说完,洛兮风转身便走,一脚跨出门槛,铁门大敞,并未有重新锁上的意思。
楚泱泱用眼神示意描云,“还不快走!”
她攥紧衣袖跟上去。
没走多久,很快就从药库中走出。
楚泱泱这才发现,这医馆是青砖灰瓦的三楹小楼,简单古朴,却清爽整洁。
北墙凿出半圆漏窗,外头探进的石榴枝上挂着五色丝绦,楚泱泱走上前低头看,竟是每根都系着病愈者留下的谢帖,在穿堂风里沙沙翻动。
“洛大人,这是你的医馆吗?”
身后传来清脆的捣药声,她转头见洛兮风坐在药炉边,握着玉杵研磨草药。
他垂着眸,轻轻“嗯”了一声。
半饷过后,一小童匆匆跑来,“洛大夫,您快些来,来看诊的病人多得忙不过来了。”
洛兮风拂了下衣摆,站起身,“走吧,小宁。”
青砖地上漫开淡淡晨光,楚泱泱扶着柏木屏风偷看诊台。
没想到天才蒙蒙亮,这医馆便挤满了病患。
老妇人枯枝般的手腕搭在脉枕上,洛兮风指尖压着她碗间,“夜里咳血用枇杷露调蜜送服。”
竹帘忽被撞得哗啦响,担架上躺着面色青紫的孩童。
洛兮风疾步上前掀开襁褓,手中银针已迅速刺入膻中穴。
楚泱泱攥紧袖口,见他用竹片撬开孩子牙关灌药。
“洛大夫,这是半筐茵陈,想来你医馆必然用得上。”佝偻老汉搁下背篓要走,却被洛兮风一把按住肩头。
他将铜钱塞回老人掌心,“王叔,这是你的药银。”
王叔赶忙将铜钱塞回洛兮风手俺我孙儿一度药石无医,是您悬壶济世,免我孙儿医药,将他救回性命。这小小茵陈,不足以感激您的恩德啊。”
说得激动,王叔作势就要跪地磕头。
却被洛兮风一把扶起,“既然如此,我便收下你的药材。”
王叔感激地连连弯腰拜礼。
楚泱泱望着他束发的葛布巾被汗水浸透,晨光透过竹帘细缝,在洛兮风鼻梁上切出凌厉的金线。
她竟再次与原主感同身受,洛兮风真他丫的帅气逼人。
“郡主看够了?”洛兮风忽然转头,沾着药汁的手指在方巾上擦出淡青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