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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过粗粝的戈壁滩,卷起的黄沙像一条浑浊的尾巴,固执地黏在越野车后方,久久不肯散去。车窗外,河西走廊的七月天正肆无忌惮地泼洒着它的威力。太阳悬在毫无遮挡的穹顶,白亮刺眼,空气被烤得扭曲、颤抖,远处的地平线在热浪里融化流淌。大地是焦渴的赭石色,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凉,只有几丛顽强的骆驼刺点缀其间,叶子蔫蔫地打着卷儿,蒙着厚厚的沙尘。

车里开着空调,但引擎盖散发的热浪和车窗玻璃传导进来的灼烫,依旧顽强地渗透进来。陈默调整了一下固定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摄像机支架,确保镜头稳稳地对着前方那片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的、被热浪蒸腾得模糊的荒漠。他是个纪录片摄影师,三十出头,皮肤被晒成一种健康的古铜色,眼神里带着一种常年追寻奇景异象的人才有的、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光。此刻,他正透过取景器贪婪地捕捉着这片土地的粗粝质感。

“这鬼地方,”后座传来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抱怨,带着浓重的鼻音,是后勤兼司机张强。他扯了扯黏在脖子上的t恤领口,烦躁地抓了把刺猬似的短发,“热得能把人烤成肉干!林博士,咱到底还要开多久?那破‘鬼唱沙’真有那么玄乎?”

被称作林博士的林薇坐在张强旁边,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摊在腿上的平板电脑屏幕。屏幕上是复杂的地形图和不断跳动的数据流。她三十岁左右,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锐利,齐耳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即使在这能把人烤蔫的环境里,也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整洁和理性。她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张强,耐心点。根据最新的地质卫星图和历史气候数据对比,再结合我们车载GpS定位,目标区域应该就在前方大约七十公里处。‘鬼唱沙’区域的地质结构非常特殊,存在大型的古代地下空腔和独特的石英砂层分布,我们检测到的异常低频声波信号很可能与之相关。”

“异常声波?”陈默放下摄像机,回头饶有兴趣地问,“就是你们说的那种‘鬼唱’?听起来够邪乎的。”

林薇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无波:“科学上不叫‘鬼唱’。我们通过布设在敦煌周边的次声波监测站,捕捉到一组规律性出现、强度远超普通风噪、且频谱特征无法用已知自然或人为声源解释的低频震动信号。其来源中心点坐标,就在这片被称为‘鬼唱沙’的无人荒漠腹地。它可能源于深层地质活动,比如岩石应力释放,或者古代空腔在特定风力作用下的共振,甚至……是某种我们尚未认知的地质物理现象。”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民间传说的‘鬼哭狼嚎’,是这种低频声波在特定大气条件下被调制放大、被人耳部分感知后产生的心理投射。”

“得,林博士,您这一套一套的,”张强撇撇嘴,显然对科学解释不太感冒,“说白了,就是那地方闹鬼呗!风吹过石头缝儿,呜嗷呜嗷的,跟鬼嚎似的,吓唬人!再加上老辈人传的那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

“小张,话不能这么说。”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像砂纸摩擦着木头。说话的是坐在副驾驶后面的老骆驼。他本名叫什么车队里没人知道,大家都跟着以前的老探险队叫他“老骆驼”。他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皮肤是戈壁风沙雕刻出的深褐色,布满刀刻般的皱纹,尤其那双眼睛,浑浊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眼前的黄沙看到更深处的东西。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外套,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磨得油亮的不知名兽骨珠子,指关节粗大变形。此刻,他正眯着眼望着车窗外单调的景色,脸上是化不开的凝重。

“鬼唱沙……”老骆驼缓缓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那不是石头缝儿的风响,那是……沙童在唱歌。”

“沙童?”陈默立刻来了精神,职业敏感让他迅速捕捉到这个充满民间神秘色彩的词汇,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摄像机的角度,让镜头悄悄对准了老骆驼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老骆驼,讲讲?啥是沙童?”

张强嗤笑一声:“又来了!老骆驼,您那些老黄历故事留着晚上吓唬小孩儿吧。”

老骆驼没理会张强的嘲讽,浑浊的眼睛依旧盯着前方翻滚的热浪,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沙童啊……是这大漠里最邪性的东西。没人见过它的真模样,有人说它像小孩儿,矮矮小小的,总躲在沙丘后面;也有人说它根本就没形,就是一股子怨气,聚着沙子在作怪。”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老辈人传下来的话,进了鬼唱沙的地界,耳朵里要是听见细细碎碎的动静,像小孩儿光脚丫子踩在热沙子上跑,又或是像小娃儿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那就糟了!那是沙童在引你,它专挑迷路的人下手!”

车里的气氛因为老骆驼的话而陡然添了几分凉意,尽管空调还在嘶嘶地吹着冷风。

“它怎么下手?”陈默追问,既是职业习惯,也是内心确实被勾起了好奇。

“引你走错路!”老骆驼猛地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以为前头是绿洲?清亮亮的水,绿油油的草?它变给你看!等你渴疯了,累傻了,一脚踏过去……嘿!流沙坑!咕嘟一下就没了影儿!连个泡儿都不冒!要么,它让你看着它在前面跑,你追,追着追着,不是掉进深沟,就是撞上断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最邪乎的是……”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那空气里都带着沙童的恶意,“它能把好好的路,在你眼皮子底下变没了!东变西,南变北,太阳都指不了方向!活活把人困死、渴死在这沙窝子里!最后连骨头渣子都让风沙磨平啰!”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尤其是那“沙童变绿洲”、“沙童变路”的诡异场景,让张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嘴上却还硬着:“扯……扯淡!都什么年代了!有GpS,有卫星电话,还能让沙子给骗了?林博士,您说是不是?”

林薇的注意力似乎还集中在她的平板上,但老骆驼的话显然也钻进了她的耳朵。她微微蹙眉,语气依旧理性克制:“老向导描述的现象,从科学角度分析,可以部分对应沙漠环境中常见的几种致命危险。

第一,海市蜃楼,强光下地表热空气密度剧变导致的光线折射,会扭曲甚至凭空制造远处景物的虚像,其中绿洲幻象最为典型,极易引诱脱水者走向错误方向。

第二,流沙陷阱,特殊结构沙层在水分饱和或外力扰动下会液化,吞噬重物。

第三,方向感迷失。在极度单调、缺乏参照物的沙漠环境中,尤其在沙暴、强光或疲劳状态下,人类的方向感会严重错乱,产生‘鬼打墙’效应。至于所谓的‘变路’,更可能是流沙移动、沙丘形态快速改变或沙暴后地貌完全被覆盖导致的路径消失。”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老骆驼和陈默:“沙童传说,本质上是先民对沙漠未知危险和自身脆弱性的恐惧投射,将这些现象人格化、精怪化。我们的设备,”她拍了拍手边的仪器箱,“就是为了探测和解析这片区域真实的物理异常,揭开‘鬼唱’的声学本质,用科学数据替代迷信传说。”

“听见没?老骆驼!”张强像是找到了靠山,腰杆都挺直了些,“林博士说了,都是幻觉!科学!咱有机器,怕啥!”

老骆驼浑浊的眼珠转向林薇,又看了看她那些闪着指示灯的精密仪器,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说服的表情,只有更深沉的忧虑。他摇了摇头,没再争辩,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含混的叹息,像风吹过干裂的河床。他重新望向窗外,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像是在默念着什么古老的咒语或祷词。

陈默敏锐地捕捉到了老骆驼这个细微的动作,他不动声色地再次调整了一下摄像机,镜头稳稳地框住了老骆驼那沉默而凝重的侧影。直觉告诉他,这个老向导的沉默和担忧,分量可能比林薇所有的仪器读数加起来还要重。一种混合着兴奋与隐隐不安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未知的危险?绝佳的纪录片素材?这两者在“鬼唱沙”这片土地上,似乎正纠缠不清。

车子继续在死寂的戈壁滩上颠簸前行。车窗外除了单调的黄色,还是黄色。时间仿佛也被这酷热和荒芜凝固了。只有车轮碾过砂石的沙沙声和空调的低鸣在车厢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单调的地平线上,景象开始有了些微的变化。不再是相对平坦的砾石戈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巨大沙丘。这些沙丘形态各异,线条在炽烈的阳光下显得异常柔和,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它们像凝固的金色巨浪,层层叠叠,一直涌向天际,将更远处完全遮蔽。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干燥灼热,连呼吸都带着砂纸摩擦喉咙的感觉。

“注意,我们即将进入目标区域外围,典型的流动沙丘地貌区。”林薇的声音打破了沉闷,“赵工,检查一下所有声波接收单元的状态。张强,降低车速,注意沙地软硬变化。”

坐在林薇旁边的赵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技术男,戴着厚厚的眼镜,闻言立刻埋头在一台复杂的多通道声学分析仪上操作起来,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仪器屏幕闪烁着各种波形图和数据流,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主接收阵列信号稳定,增益正常。次声通道……嗯?”赵工突然顿住,推了推眼镜,凑近屏幕仔细看着,“奇怪……背景噪声在特定频段有轻微抬升,像是……某种微弱的周期性干扰?”他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调出一个频谱分析界面。

“具体频段和特征?”林薇立刻凑过去看。

“集中在0.5到5赫兹之间,强度很低,但波形有规律,不是风噪的随机谱。有点像……极低频的嗡鸣?或者……某种机械震动?”赵工的语气带着困惑,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标注着参数,“持续时间很短,刚出现不到十秒,现在又消失了。GpS信号……嗯?刚才好像也跳了一下?”

张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车载GpS导航屏幕,嘟囔道:“没跳啊?一直指着呢,方向没错。”

“可能是瞬间的电磁扰动,或者仪器本身的基线漂移。”林薇谨慎地说,但眉头已经微微锁起,“继续监测。陈默,你的摄像机有没有安装特殊声学麦克风?或许能捕捉到一些环境音。”

“有指向性长焦麦,”陈默回答,同时迅速检查了一下摄像机的外接麦克风设置,“不过主要收风噪。需要我录一段环境音吗?”

“可以,录几分钟原始素材备用。”林薇点头。

陈默立刻将摄像机对准窗外连绵的沙丘,开启了录音功能。镜头里,巨大的沙丘在热浪中微微扭曲,投下深邃的、几乎呈墨蓝色的阴影。沙脊的线条锋利如刀,在强烈的明暗对比下,显得既壮美又潜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诡异。有那么一瞬间,陈默似乎看到远处一座高大沙丘的背阴面,沙粒似乎极其轻微地、不符合常理地向下滑落了一小片,就像有什么东西刚刚从那里快速溜了下去。但热浪扭曲着空气,影像模糊不清,等他凝神再看时,那里只有一片死寂的、纹丝不动的沙坡。也许是眼花?也许是沙丘自然的小规模流泻?他甩甩头,将镜头推得更远。

“老骆驼,”陈默一边拍摄,一边状似随意地问,“您刚才说沙童会弄出小孩儿的声音?具体什么样的?”

老骆驼沉默着,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巨大沙丘群,仿佛那里潜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半晌,他才用那种砂纸摩擦般的嗓音低沉地回答:“说不清……有时候像小娃儿光着脚在干沙子上跑,‘嚓嚓嚓’‘嚓嚓嚓’的,又轻又快,就在你耳朵边儿上,可一回头,啥也没有。有时候……像哼歌,不成调,呜噜呜噜的,听不清词儿,飘乎乎地,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勾着你往岔道上走……”他的描述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寒意,让车厢里好不容易被林薇的科学解释驱散的那点诡异感又悄然弥漫开来。

“林博士,”赵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个低频干扰……又出现了!这次持续时间稍长,大约十五秒。强度……比刚才略高一点点。而且……GpS定位坐标刚才出现了一次瞬时偏移,大约……偏离了预设航线三十米左右,很快又校正回来了。记录下来了。”

“三十米?”林薇的脸色真正凝重起来。在毫无参照物的沙漠腹地,三十米的误差在视觉上可能毫无察觉,但累积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她迅速调出平板上的导航地图和实时轨迹对比。“轨迹记录显示,我们过去五分钟的实际路径确实有一个微小的、弧形的偏离,正好对应那个干扰时段。张强,你刚才驾驶时有没有感觉方向盘有异常?或者地面有特殊的震动?”

张强一脸茫然:“没啊!方向盘稳得很!地也硬邦邦的,没觉着震啊!是不是机器出毛病了?”

“仪器自检全部通过。”赵工肯定地说,“信号源……初步判定来自我们西南方向,但距离和具体位置非常模糊,被强烈的地表环境噪声掩盖了。”

陈默的摄像机一直没停,他不动声色地将镜头微微转向赵工提到的西南方向。巨大的沙丘像沉默的金字塔,在烈日下蒸腾着无形的热气。镜头缓缓扫过那些巨大的沙坡和深邃的阴影。突然,在取景器的最边缘,似乎有一个极其矮小的、颜色比周围沙粒略深一点的影子,在一座沙丘顶部的背风面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像幻觉。陈默心头猛地一跳,手指迅速调整焦距,将镜头猛地推了过去!

长焦镜头剧烈地晃动、聚焦。屏幕上,只有一片被放大的、在热浪中扭曲抖动的沙粒。沙丘顶部空无一物,只有风掠过沙脊,卷起几缕细沙,在阳光下像金色的烟尘般飘散。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矮小影子,仿佛从未存在过。

“拍到什么了?”林薇注意到陈默的动作。

“没什么,”陈默放下摄像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心脏还在刚才那瞬间的惊疑中怦怦直跳,“可能是沙粒被风吹起的影子,或者热浪扭曲的幻象。这边热浪太厉害了,镜头里什么都晃。”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无法完全说服自己。那影子……太像老骆驼描述的“矮矮小小”的形象了。难道真是眼花了?还是这鬼地方……真有东西?

老骆驼浑浊的眼睛瞥了陈默一眼,又看了看他放下的摄像机,没说话,只是捻动兽骨珠子的手指更快了些,骨节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轮胎碾压沙砾的单调声响。

前方,那片连绵不绝、如同凝固的滔天巨浪般的巨大沙丘群,已经近在眼前。它们投下的巨大阴影连成一片,像一道深不可测的、横亘在戈壁与未知之间的幽暗门扉。灼热的风卷起沙粒,拍打在车窗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仿佛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挠着玻璃。原本清晰的车辙印,在靠近沙丘边缘的松软沙地上,正迅速被流动的细沙抹平、覆盖,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悄悄擦去他们来过的痕迹。

“进入沙丘区了!”张强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路更软了,大家坐稳!”

车子明显颠簸起来,像一艘小船驶入了波涛汹涌的金色海洋。林薇紧盯着平板上的各项数据,赵工全神贯注于声学分析仪的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随时准备记录异常。老骆驼的身体微微绷紧,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车窗外每一座形态怪异的沙丘和每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

陈默再次举起了摄像机,镜头透过前挡风玻璃,贪婪地捕捉着这壮阔而充满压迫感的沙海。就在他平稳地移动镜头,扫过右侧一座高耸的、如同弯月般的弧形沙丘时,异变陡生!

车载电台里原本只有滋滋的电流底噪声,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极其刺耳、极其混乱的尖啸!那声音尖锐得能刺穿耳膜,里面混杂着无法分辨的、仿佛无数孩童在疯狂嬉笑、尖叫、哭嚎的诡异声浪,如同地狱的噪音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

“啊!”张强被吓得手一抖,方向盘差点打偏,车子猛地一个趔趄,在沙地上甩出一道弧线。

“什么鬼东西!”赵工惊叫,手忙脚乱地去调电台频道,但那刺耳的噪音如同跗骨之蛆,根本甩不掉。

林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噪音惊得脸色发白,但她反应极快,立刻看向自己的平板和赵工的声学分析仪屏幕。只见代表声波强度的柱状图瞬间飙红,顶到了仪表极限!频谱图上,一大片无法解析的、混乱的尖峰疯狂跳动!

“是它!就是这个信号!‘鬼唱’!强度……爆表了!”赵工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调。

“关掉电台!快!”林薇大喊。

张强手忙脚乱地关掉了车载电台。那刺耳的尖啸和混乱的孩童噪音戛然而止。车厢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空调单调的送风声和每个人粗重的心跳。

然而,这死寂只维持了不到两秒。

呜——!

一阵低沉、浑厚、如同远古巨兽苏醒般的咆哮声,贴着地面滚滚而来!这声音并非来自车内设备,而是直接穿透了车身钢板,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发颤!与此同时,车窗外,原本只是微微卷着沙尘的风,毫无征兆地狂暴起来!

刚刚还只是波澜微起的金色沙海,瞬间沸腾!狂风像无数条无形的巨鞭,疯狂地抽打着地面,卷起亿万吨黄沙!天地在刹那间被染成了污浊的、令人窒息的铁锈色!刚才还能看到的巨大沙丘轮廓,瞬间就被这狂怒的沙暴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咆哮的风声和铺天盖地的沙!

“沙暴!是沙暴!快停车!找地方避风!”老骆驼嘶哑的吼声在狂暴的风沙声中显得异常微弱,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惊惶。

“停车?!停在这里会被活埋的!”张强惊恐地大喊,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车子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像惊涛骇浪中的一片树叶。

“不行!不能停!冲出去!”赵工也慌了神。

“导航!导航信号呢?”林薇急切的询问被淹没在风沙的怒吼中。

陈默死死抱着自己的摄像机,透过被沙粒疯狂拍打、瞬间就模糊一片的车窗,只看到一片翻滚的、毁灭性的黄褐色混沌。车内的灯光因为电压不稳而疯狂闪烁,仪表盘上,那个代表卫星信号的图标,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刺眼的、令人绝望的红色叉号——无信号。

刚才还争论不休的科学与传说,在这突如其来的、仿佛来自地狱的沙暴面前,瞬间变得苍白无力。鬼唱沙用最直接、最狂暴的方式,向他们宣告了它的到来。

车子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沙暴中艰难地、绝望地向前挪动,每一次颠簸都像要散架。车载的卫星电话里,只传出滋啦滋啦的、断断续续的忙音,如同垂死的哀鸣,最终彻底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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