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的话语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郭宇心头。“四十九日”、“地缚灵”、“苏家小姐”、“注视”……这些词汇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交织成一张绝望与希望并存的大网。离开师范大学,他并没有直接回家——那个如今感觉比任何地方都更不安全的空间。他需要行动,立刻,马上。
他首先回到了那片待拆迁的老城区附近。白天的工地依旧喧闹,但他不敢再靠近那条“回头巷”,只是在外围逡巡。他试图寻找看起来年纪较大、可能在此居住已久的居民。但这里大多是被租住的临时住户和忙碌的工人,偶尔遇到几个坐在路边晒太阳的老人,口音浓重,听力也不太好,对郭宇小心翼翼的询问,要么茫然摇头,要么摆摆手,嘟囔着“不晓得”、“早忘喽”。
一个下午徒劳无功。夕阳西下,工地的喧嚣渐渐平息,阴影开始拉长,郭宇心中的不安也随之加剧。他不敢在入夜后继续停留,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出租屋。
开门的一瞬间,一股比往常更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僵在门口,心脏骤缩。屋子里一切如常,却又处处透着不寻常。空气凝滞得可怕,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还在这里盘踞,因为他回来而暂时隐匿。
他打开所有的灯,试图驱散这无形的压迫感。目光扫过客厅,猛地定格在茶几上——那里放着一本他确定自己今早出门前绝对没有翻动过的旧杂志,此刻却诡异地摊开着,页面停留在一篇介绍本地旧式民居建筑特色的文章上,配图恰好是一张几十年前的苏家圩老照片,虽然模糊,但那片区域的轮廓依稀可辨。
是巧合吗?还是……它想引导他什么?
郭宇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强迫自己冷静,走到电脑前坐下。既然现实中寻找知情人困难,他决定先从网络和档案入手。
他重新登录那个本地论坛,反复研究“溯影者”那条回复,尝试发送私信,依旧石沉大海。他开始疯狂搜索所有与“苏家圩”、“苏姓望族”、“五十年前”、“情杀”、“悬案”相关的关键词。网络信息庞杂而零碎,大多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真假难辨。
熬到深夜,就在他眼睛酸涩,准备放弃时,在一个极其冷门的、关于本市地方志研究的个人博客角落里,他发现了一段扫描的、模糊不清的旧报纸残片。那是一则发表于五十多年前的寻人启事,篇幅很小,夹在众多广告之中,极易被忽略。
“苏秀宁,年十九,于本月十五日晚外出未归,身着素色学生装。有知其下落者,盼告苏府,必有重谢。”
苏秀宁!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郭宇混沌的思绪!与陈教授提到的“苏家小姐”瞬间重合!
寻人启事?只是失踪?那后续呢?找到了吗?如果找到了,是生是死?如果死了……
他试图在网络上寻找更多关于苏秀宁的信息,却再也找不到任何相关的、可靠的记载。这个名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历史中刻意抹去了,只留下这则语焉不详的寻人启事,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激起些许涟漪后便彻底沉寂。
这种不寻常的“干净”,本身就透着诡异。
第二天,郭宇顶着更深的黑眼圈,来到了市档案馆。他希望能查到更官方、更详细的记录。查阅旧档案手续繁琐,他费了不少唇舌,才以“学术研究”的名义,被允许查阅五十到六十年前的部分非机密户籍和旧闻简报。
档案室里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他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埋头寻找,一整天下来,眼睛干涩,手指沾染了黑色的墨渍和灰尘。关于苏家的直接记录少得可怜,似乎这个家族在某个时间点后便迅速衰败、离散。他在一份旧的区划调整文件中,找到了一页提及苏家圩地产归属变更的简短记录,时间点就在苏秀宁失踪后不久,苏家便变卖了大部分祖产,举家迁离,不知所踪。
没有死亡记录,没有案件卷宗,只有一场无声的消散和一个少女的凭空蒸发。
傍晚,他失望地离开档案馆。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射在人行道上。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五十年的时光像一堵厚厚的墙,隔绝了真相。
就在他心神恍惚地走过一个街角时,旁边旧书摊上的一样东西,猛地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大多是些无人问津的破旧书籍和杂物。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暗红色的漆木盒子,半掩在一堆旧杂志下面。盒子的样式很古旧,边角有些磨损,上面似乎曾有过精美的雕花,但已模糊不清。
让郭宇心脏狂跳的是,在那个盒盖的中央,隐约可以看到两个褪色的、却依然能辨认出的篆体字——
“秀宁”。
是巧合吗?又一个巧合?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流速都在加快。他强作镇定,走到摊主——一个打着瞌睡的老头面前,指了指那个盒子。
“老板,那个……怎么卖?”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瞥了那盒子一眼,随意地摆摆手:“哦,那个啊,收来的破烂,堆那儿好久了。你要?给二十块钱拿走吧。”
郭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付钱,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珍宝,又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布满灰尘的盒子拿了起来。
盒子入手,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旧木料和某种淡淡霉味的冰凉气息传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冷香。
回到家,关上门。郭宇将盒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心跳如鼓。他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轻轻擦去盒盖上的积尘,那两个“秀宁”的字迹更加清晰了。
这会是苏秀宁的遗物吗?怎么会流落到一个旧书摊上?是苏家离散时遗落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屏住呼吸,轻轻尝试打开盒盖。盒子没有上锁,只是卡得有些紧。他稍一用力,“咔哒”一声轻响,盒盖掀开了。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珠宝首饰,也没有日记书信。只有几件看似普通的旧物:一枚早已失去光泽的、造型简单的银质发卡;一小截干枯发黑、辨不出原本颜色的丝线,像是从什么衣物上拆下来的;还有一张折叠着的、边缘已经破损泛黄的纸片。
郭宇首先拿起那张纸片,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片上是用毛笔写下的一行小楷,字迹清秀,却透着一股难以化开的哀婉与决绝: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词句……郭宇依稀记得,是南宋陆游《钗头凤》里的句子,充满了对往昔恋情的追悔与无奈。这会是苏秀宁写的吗?是她在失踪前,心境的一种写照?
就在他全神贯注解读这行诗句,试图从中找到更多线索时,他没有注意到,客厅的灯光,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浓烈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袭来!仿佛瞬间置身冰窖,连空气都快要凝固!
与此同时,一个极其细微、仿佛贴着他耳根响起的声音,幽幽地钻入他的耳膜,带着无尽的幽怨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引导意味:
“镜……湖……”
声音缥缈即逝,但那两个字却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了郭宇的脑海!
镜湖?!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物,只有那挥之不去的、几乎要实质化的阴冷气息在空气中弥漫。他肩头的鬼印,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刺骨的寒意,隐隐作痛。
郭宇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冷汗。他看向茶几上打开的盒子,里面的发卡、丝线和那张写着哀婉词句的纸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它不是要阻止他调查。
它是在……引导他。
“镜湖……”郭宇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一个地点?它想让他去那里?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但一种被无形之手推动的、无法抗拒的命运感,也同时在他心中升起。他拿起手机,颤抖着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了本市的“镜湖”两个字。
搜索结果跳出:“古镜湖,位于本市西郊,曾是一片天然湖泊,近几十年来因城市扩张与污染,已近乎干涸废弃,周围区域人迹罕至……”
一个近乎干涸的、废弃的湖泊。
郭宇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荒凉景致,又看了看茶几上那个属于苏秀宁的盒子,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它指引他去那里做什么?
那里,埋藏着苏秀宁最终的秘密吗?还是说,那里是它为他选定的……终点?
夜,更深了。盒子静静躺在那里,像一枚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而郭宇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古镜湖,他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