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初雨裹着冰粒子砸在祖祠瓦檐上,那日苏跪在重新塑好的祖宗牌位前,腕间锁链纹爬满新生的青苔。供桌上半枚玉珏泛着暖光,映得铜镜里的白头峰影影绰绰,峰顶常年不化的雪冠竟透出抹诡异的翠色。
“当家的,二道白河漂来具桦皮船。”老参客撑着油纸伞跨过门槛,蓑衣往下淌着猩红的水,“船里堆着罗刹人的青铜器,器身上刻的不是双头鹰...”
那日苏指尖抚过玉珏纹路,暖光中浮现春草临终时的笑靥:“是狼牙,滴血的狼牙。”她突然剧烈咳嗽,锁链纹顺着脖颈爬上耳后,“陈家老祖斩断的地脉在哭,山灵要讨债了。”
此时地窖深处传来瓷器的碎裂声。岩温提着染血的鱼叉冲上来,叉尖挑着半张焦黑的鼓皮:“大萨满,使鹿部遭袭了!他们在祭坛底下挖出这个!”
鼓皮内侧用靺鞨文写着血书,字迹被雨水晕开仍能辨出“雷兽”二字。那日苏将玉珏按在鼓面,残缺的纹路突然游动起来,在潮湿的空气中拼出匹八足巨兽的轮廓——正是当年被陈家老祖斩杀的雷兽残魂。
“难怪地脉哭嚎...”她扯开供桌下的暗格,取出一柄生锈的青铜剑,“雷兽魂要借山灵的怨气重生,须得用镇山印引它归位。”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鹿铃急响。九个浑身湿透的赫哲汉子抬着一具青铜鼎进来,鼎中蜷着个昏迷的鄂伦春少女,她额间刺着滴血狼牙,怀里紧抱着半卷鱼皮图。
“在镜泊湖口捞到的。”领头汉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丫头心口插着陈家老祖的青铜钉!”
那日苏用铜镜照向少女眉心,镜面映出的却不是人脸,而是团翻涌的黑雾。黑雾中隐约可见春草的身影,她正将玉珏按入龙脊,镇山印的光华却被什么东西蚕食着。
“是雷兽在吞地脉!”老参客烟袋锅敲裂地砖,“当年陈家老祖斩地脉时,把雷兽魂封在自己脊骨里。如今地脉重连,这畜生要借壳还魂!”
这时岩温突然夺过青铜剑割破手掌,血珠溅在鱼皮图上。被雨水泡胀的皮面浮出幅骇人画面:白头峰顶的雪冠下埋着具八足兽尸,每只兽足都缠着青铜锁链,链尾系着片滴血玉珏。
“当家的在峰顶埋钉时说过,雪冠下有处热泉眼...”他扯开少女的皮袄,露出心口处发黑的伤口,“你们看这钉痕走向,分明是陈家祖传的封魂钉法!”
此时那日苏腕间锁链纹突然暴长,缠住供桌上的玉珏:“雷兽魂要借这丫头的躯壳还阳。岩温,去后山取野熊胆汁;老参客,起七星镇魂香;剩下的,把祖祠门窗用黑狗血封死!”
暴雨突然在此时转急,雨帘中传来似兽非兽的呜咽。赫哲汉子们刚把黑狗血抹上门栓,整座祖祠突然剧烈震颤,梁柱间簌簌落下陈年香灰。昏迷的少女突然睁开眼睛,瞳仁缩成两道竖线:“陈家的债,该还了...”
那日苏反手将青铜剑钉入地面,剑身映出少女背后的虚影——八足雷兽的魂魄正从她天灵盖钻出,兽爪已凝成实体。岩温抱着熊胆罐撞开门,腥臭的胆汁泼向虚影,却如同泼进深潭般消失无踪。
“用玉珏!”老参客点燃镇魂香,烟雾凝成匹雪狼,“这丫头怕是鄂伦春萨满的后裔,她的血能引雷兽归位!”
那日苏扯断腕间锁链,血珠连成串坠入玉珏。暖光暴涨的刹那,春草的虚影从玉珏中浮现,手中蛟尾鞭卷住雷兽咽喉:“阿嫂,刺它左眼!”
青铜剑脱手而出飞向兽瞳,却在触及前被兽爪拍飞。陈青山的身影突然在雨中显现,他浑身裹着泥浆,手中青铜钉已锈得看不出纹路:“那日苏,地脉在反噬!快把玉珏...”
雷兽突然张口咆哮,声波震碎半面山墙。少女趁乱夺过玉珏,额间狼牙刺青暴长成角:“三百年了...陈家老祖你封我魂脉...今日便要你子孙偿命!”
春草的虚影此刻突然凝实,蛟尾鞭缠住兽角:“老畜生,看看你吞的是谁!”她扯开衣襟,守山印的光华里赫然浮现陈家老祖跪地立誓的画面——当年他斩断地脉时,将自己的命魂系在了雷兽尸身上。
陈青山趁机将青铜钉插入少女后心,钉尖触到玉珏的刹那,白头峰顶传来雪崩的轰鸣。八足雷兽的虚影突然扭曲,化作缕青烟钻回玉珏。少女瘫软在地,额间狼牙刺青寸寸龟裂。
“当家的...”那日苏踉跄着扶住供桌,“地脉...地脉如何了?”
陈青山从怀中掏出半枚玉珏,与供桌上的残片拼成完璧:“春草用镇山印把雷兽魂压回了龙脊,但...”他指向窗外,二道白河突然倒流,河床裸露处冒出汩汩血泉。
老参客突然跪地抓了一把香灰撒向空中,灰烬遇雨凝成无数哭脸:“山灵泣血...这是地脉在哀求...”
岩温的猎鹰此时破雨而入,爪上绑着的鱼皮浸透血水。陈青山展开鱼皮,上面用狼血画着幅骇人图腾——白头峰顶的雪冠正在融化,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青铜锁链,每根锁链都拴着具背生逆鳞的尸骸。
“陈家老祖...好狠的心...”那日苏跌坐在地,“他竟用百名萨满的尸身镇着雷兽魂...”
春草的虚影在玉珏中忽明忽暗:“阿嫂,去白头峰...那里埋着真正的镇山印...”
暴雨在此时骤歇,血月从云隙间露出来半面。陈青山将青铜剑系在背后,剑柄处不知何时缠上了春草的蛟尾鞭。那日苏拾起少女遗落的鱼皮图,图中隐藏的鄂伦春歌谣突然自行吟唱起来,词句里尽是山灵哭诉的悲音。
这时白头峰顶传来第二声雪崩的轰鸣,这次连祖祠的地砖都开始龟裂。陈青山将玉珏按入那日苏掌心:“带族人往南撤,我去还最后一道债。”
那日苏却扯断锁链纹缠上他手腕:“三百年的债,该夫妻同担。”她吹响鱼骨笛,镜泊湖方向突然腾起七只白鹤,每只鹤足都系着青铜铃铛——正是当年陈家老祖用来锁魂的法器。
血月完全现身的刹那,白头峰顶的雪冠彻底崩塌。百具萨满尸骸在月光下同时睁眼,额间狼牙刺青连成巨大的镇魂阵。阵眼处,陈家老祖的金身缓缓升起,心口插着的正是当年斩断地脉的青铜剑。
陈青山与那日苏并肩立于山巅,玉珏在两人掌心灼出血痕。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血月时,春草的虚影化作万千光点融入地脉,白头峰下传来三百年来第一声清越的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