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魂殿的青铜大门在周子夜脚下合拢时,十二盏引魂灯突然亮起。灯台是缠绕着脐带的婴儿手臂形状,灯油泛着人血的暗红,映得殿内漂浮的千万面镜子忽明忽暗。每面镜子里都映着同个场景:十二年前的暴雨夜,父亲跪在纸人轿前,母亲的银铃碎成十二片坠入黄泉。
“哥哥,镜子里有妈妈!”小夜的纸人虚影突然钻进周子夜掌心,他这才发现最近的镜面里,母亲周秀芳正被锁链吊在井状的石台上,脚踝的银铃脚链只剩半截,另半截握在穿黑西装的男人手中——正是记忆里的黄泉中介。
男人转身时,西装翻领露出半枚银铃吊坠,和周子夜铁皮盒里的碎片纹路严丝合缝。他嘴角叼着支鎏金钢笔,笔尖滴着的不是墨水而是脐带血,正在空中绘制复杂的锁形符文。
“周子夜,黄泉第444号预备役配送员。”男人声音像生锈的铁门开合,镜中倒影却变成周子夜的脸,只是左眼角的胎记化作锁形红痣,“你父亲用自己的魂魄换了你们十二年阳寿,你母亲用半枚锁魂铃换了小夜的纸人躯壳,而你——”他笔尖点向周子夜胸口,青铜铃突然发出蜂鸣,“从七岁接过铃铛那天起,就是黄泉最完美的魂魄容器。”
周子夜握紧银铃碎片,十二片残片在掌心拼成完整的锁魂铃,却独缺中介手中那半枚。镜中母亲突然抬头,喉间塞着纸船,船底“小夜平安”的字迹被血水污染,变成“子夜快跑”。
“第十二道锁的秘密,藏在双生镜里。”中介打响指,所有镜子开始旋转,周子夜在镜中看见无数个自己:有的穿着黄泉制服送外卖,有的变成黑骑手的骷髅傀儡,还有的跪在悬魂殿中央,任由银铃碎片嵌入心脏。
小夜的纸人突然发出脆响,虚影变得透明。周子夜发现每面镜子边缘都刻着配送员编号,444号的镜面裂痕最深,裂缝里渗出的黑雾正吞噬小夜的魂魄。
“双生子的魂魄本就该合二为一。”中介抬手,周子夜感觉后颈的锁形印记被扯开,青铜铃上的第十二道锁纹正在剥落,“当年你母亲非要分魂,害得小夜只能以纸人形态存活,而你——”他指向镜中逐渐骷髅化的周子夜,“不过是用妹妹的魂魄补全的半吊子活人。”
母亲的呜咽声从镜底传来。周子夜看见她脚踝的脚链正在断裂,每片银铃碎片脱落时,小夜的虚影就变得更淡。他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话:“双生铃响时,镜中见真魂”,猛地将锁魂铃碎片按在最近的镜面上。
镜面应声碎裂,掉出块沾着胎血的怀表,表盘停在2013年6月15日子时三刻——母亲消失的 exact 时间。怀表背面刻着两行小字:“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正是父亲当年写在婚书上的诗句。
“原来你父亲早把真相藏在锁魂铃里。”中介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周子夜看见他西装下的皮肤正像纸钱般剥落,露出底下刻满锁纹的骷髅躯干,“十二年前他没把银铃交给我,而是把你的魂魄封进青铜铃,用小夜的纸人当诱饵,引我入瓮——”
话音未落,殿顶突然砸下十二口悬棺,每口棺盖上都刻着周子夜的生辰八字。小夜的纸人突然钻进最近的棺材,棺内传来婴儿啼哭,周子夜这才惊觉每口棺材里都躺着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纸人,心口嵌着不同的银铃碎片。
“这是黄泉的锁魂十二棺,”中介尖笑起来,骷髅手指向悬棺,“当年你母亲用十二片银铃碎片锁住你的十二道魂魄,所以你每次送外卖吸收的阳寿,其实是在找回自己被偷走的魂儿——”
悬棺突然开始晃动,周子夜感觉有无数双手从镜中伸出,拽住他的四肢。青铜铃此刻只剩最后一道锁,铃身映出父亲在中转站被黑骑手撕成纸钱的画面,而母亲的脚链已经断裂,她的魂魄正像蒲公英般飘散。
“把半枚银铃还给我!”周子夜怒吼着将锁魂铃碎片砸向中介,碎片却在触碰到对方胸口时被弹开。中介扯开西装,露出胸前镶嵌的完整银铃,正是母亲当年的婚戒所化,而铃身刻着的,赫然是周子夜和小夜的生辰八字。
“想要锁魂铃?”中介抓住飘来的母亲魂魄,将她按在镜面上,“拿你妹妹的纸人魂魄来换——反正她本就是用你母亲的头发和胎血做的冒牌货,早该回黄泉当纸扎品了。”
小夜的纸人突然发出尖啸,虚空中浮现出母亲折纸船的画面。周子夜看见每只纸船里都藏着句话:“小夜别怕,妈妈在井里给你留了银铃”“子夜要保护妹妹,别碰黄泉的铃铛”。原来母亲早就知道双生契约的真相,所以才在井里藏了十二片碎片,等着他来拼合。
“你错了,”周子夜握紧青铜铃,铃身突然浮现出父亲的血字,“双生铃从来不是锁魂,而是护魂——”他将十二片碎片抛向空中,碎片自动拼成母亲的银铃,而中介胸前的半枚银铃突然发出共鸣,“当年我爸没卖我们,是你们黄泉偷换了双生子的魂魄,想让我成为永远的配送员!”
悬魂殿的地面突然裂开,露出更深层的黄泉井。周子夜看见井底漂浮着无数纸船,每只船底都写着“平安”,而中央位置,躺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左眼角的胎记和他一模一样——正是真正的周小夜,用母亲的魂魄温养了十二年的肉身。
“哥哥!”小夜的肉身突然睁开眼,伸手接住坠落的银铃。中介发出刺耳的尖叫,骷髅躯体开始崩解,西装化作千万只纸蝶,每只蝶翼上都印着黄泉速递的订单编号。
周子夜趁机拽住母亲的魂魄,将她融入银铃。青铜铃的第十二道锁终于解开,铃身浮现出“黄泉中介·本名:赵无常”的字样——正是老邮差账本里那个缺了半只耳朵的中年人。
“原来你才是当年槐树村的纵火犯!”周子夜想起拆迁区墙上的旧报纸,“你烧了义庄想毁掉婚书,却没料到我妈把银铃碎片藏进了纸船——”
赵无常的骷髅头突然撞向悬魂殿的镜墙,所有镜子应声碎裂。周子夜感觉地面在下沉,怀里抱着小夜的肉身,母亲的魂魄在银铃里轻响,而青铜铃此刻变成了纯白的颜色,铃身刻着十二道已经解开的锁纹。
“快带小夜离开!”母亲的声音从银铃里传来,“黄泉总部的裂隙要关闭了,你父亲还在中转站等你们——”
悬魂殿顶部开始坍塌,十二盏引魂灯接连熄灭。周子夜背着小夜跑向镜墙的裂缝,突然看见裂缝另一端,父亲周建国正站在中转站的月台上,身边跟着穿灰衫的老邮差和小姨秀兰,他们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却朝他露出欣慰的笑容。
“爸!”周子夜想冲过去,父亲却摇头指向相反的方向:“带着你妈和妹妹回阳间,黄泉的配送员契约,该由我来终结了——”他举起手中的青铜铃,周子夜这才发现父亲的铃铛是黑色的,铃身刻着“黄泉速递·终身配送员”的字样。
裂缝突然收缩,周子夜被一股力量推回阳间。再睁眼时,他正躺在槐树村的井边,小夜的肉身躺在身旁,呼吸均匀,左眼角的胎记淡得像片花瓣。口袋里的银铃发出清越的响声,母亲的声音轻轻响起:“子夜,纸船该起航了。”
手机震动,黄泉外卖簿的界面突然改变,原本的“阳寿余额”变成“魂魄完整度:100%”,新的订单弹出,配送地址是“阳间·槐树村”,物品栏写着“双生魂魄·归位”,备注栏:“别忘了给你爸烧张黄泉退票——他说阳间的烩面,比黄泉的孟婆汤香多了。”
周子夜笑了,眼泪却落在小夜的手背上。井里的纸船不知何时聚成了拱桥,通向晨光中的义庄。他抱起妹妹,口袋里的银铃和青铜铃相互轻响,仿佛在诉说十二年来的思念与等待。
远处传来电动车的轰鸣,不是黑骑手,而是辆崭新的黄泉速递电动车,车筐里放着个印着双生铃兰的纸箱,箱盖上贴着张字条:“周子夜收——你父亲托人带的阳寿兑换券,可换十二次全家团圆饭。”
阳光穿透槐树的枝叶,洒在井边的纸船上。周子夜知道,悬魂殿的冒险只是开始,黄泉深处还有无数秘密等着他,比如父亲藏在中转站的黄泉地图,比如小姨秀兰账本里没写完的魂魄契约,还有母亲锁在银铃里的,关于双生子真正的诞生真相。
但此刻,他只想带妹妹回家,给母亲烧一叠新的纸船,船底写上“全家平安”。青铜铃在胸前轻颤,仿佛在提醒他,下一个订单可能随时会来,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独的配送员,而是拥有双生妹妹和母亲魂魄的追命铃主人。
井口倒映着两个并排的身影,男孩抱着熟睡的女孩,背后是渐渐消散的黄泉雾气。周子夜摸了摸左眼角的胎记,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不是诅咒,而是母亲用银铃刻在血脉里的,最温暖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