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之站在了望塔上时，第七次校准的星轨仪又一次失灵了。
铜制的刻度盘上，代表“天枢”的指针卡在寅时三刻的位置，像被无形的手钉住，任凭他怎么敲打，都纹丝不动。海风卷着咸腥气扑在脸上，带着远海独有的、混杂着珊瑚与沉船的腐朽味——这是他在这座孤岛了望塔值守的第三个月圆之夜，也是星轨仪第七次出现异常。
“又是这样。”他低声骂了句，从怀中摸出父亲留给他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的猎户座图案已经磨得发亮，指针指向亥时，与星轨仪显示的寅时形成诡异的错位。
三年前父亲临终前说：“默之，咱们林家守着的不只是塔，是海眼。星轨乱时，海眼会醒，那时……”话没说完就咽了气，只留下这块怀表和一句没头没尾的嘱咐：“月圆夜，别让星轨与海眼对上。”
此刻月光正浓，海面像铺了层碎银，却在了望塔的阴影里翻涌着暗黑色的浪。林默之忽然发现，那些浪不是在起伏，而是在“呼吸”，每一次涨落都与星轨仪卡住的指针频率相同。
他握紧怀表，转身要下塔，脚边却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一块松动的塔砖滚落在地，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躺着个布满铜锈的盒子，样式与怀表同出一辙。
打开盒子的瞬间，星轨仪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表盘上的指针疯狂倒转，将十二时辰转成一团模糊的光。盒子里静静躺着半张残破的海图，墨迹已近褪色，却能看清标注的“海眼”位置，正对着了望塔的正下方。
“原来不是星轨乱了。”林默之指尖抚过海图上的漩涡标记，忽然明白父亲未说完的话。那些被星轨仪记录的异常时间，根本不是仪器故障，而是海眼在调整呼吸，每一次指针停滞，都是它在试探着冲破海底的封印。
远处传来隐约的船鸣，三艘挂着黑帆的船正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个穿玄色斗篷的人，月光照在他脸上时，林默之瞳孔骤缩——那人左眉骨上的疤痕，与父亲怀表内侧刻着的小记号一模一样。
星轨仪的嗡鸣变成尖啸，表盘裂开细纹，透出幽蓝的光。林默之抓起海图塞进怀里，抓起墙角的锈枪时，发现枪杆上刻着的“守”字，不知何时渗出了血珠。
黑帆船只离了望塔还有三里，海面却开始沸腾，不是浪花，是无数只苍白的手在拍打水面，像有座看不见的岛屿正在上浮。林默之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海眼醒时，先喂饱鱼”，原来不是玩笑。
他咬碎嘴里的护齿，血腥味让意识更清醒。将怀表贴在胸口，转身撞开了望塔的铁门，要去启动塔底的镇眼炮——那是林家祖辈留下的最后手段，用三百年前的青铜熔铸，炮芯嵌着块会随星轨变色的晶石。
刚冲下第一层楼梯，就见个黑影堵住去路。玄色斗篷扫过地面，带起的风里有熟悉的檀香味，是父亲生前最爱的香。
“你终于来了，默之。”斗篷人摘下面罩，左眉骨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浅白，“我是你 Uncle 陈，你父亲的换帖兄弟。”
林默之握枪的手紧了紧：“星轨仪的异常，是你做的？”
“是，也不是。”陈叔从袖中取出另一半海图，“你父亲当年为了镇压海眼，用半幅海图做了封印，另一半给了我保管。如今海眼异动，是因为当年的封印快撑不住了——那些星轨错乱，是它在召唤完整的海图。”
星轨仪的尖啸突然拔高，整座了望塔剧烈摇晃。林默之透过楼梯间的窗户看去，海面已经竖起道水墙，隐约能看见墙后有巨大的轮廓在蠕动，像无数条蛇纠缠着向上攀爬。
“镇眼炮必须启动。”林默之推开陈叔，“我父亲没完成的事，我来做。”
“没用的。”陈叔拉住他，海图在两人之间拼合成完整的圆形，中心的漩涡图案突然亮起，“你看这海图的材质。”
林默之低头，发现海图边缘在发光，纹路竟与怀表内侧的猎户座完全吻合。“这是……”
“用星轨石做的。”陈叔叹了口气，“你父亲当年骗了你，咱们守的不是海眼，是星轨与海眼的节点。海眼靠吞噬星轨能量存活，而这海图，是唯一能让星轨反哺海眼的媒介。”
了望塔的玻璃突然全碎了，咸腥的风裹着水沫灌进来，打在脸上生疼。林默之看见水墙顶端裂开道缝，露出只覆盖着粘液的巨眼，正死死盯着塔顶的星轨仪。
“那我该怎么做？”他问，声音被风声撕得零碎。
陈叔将两半海图叠在一起，往他怀里一塞：“把海图按进镇眼炮的炮芯，让星轨石吸收月光。记住，必须在寅时三刻前完成，那时星轨与海眼的引力会平衡，是唯一能让海图生效的时机。”
林默之冲下楼梯，枪杆撞在铁扶手上，发出闷响。塔底的镇眼炮比他想象的要大，青铜炮身布满浮雕，正是星轨仪上的十二星辰。炮口对着海面，像只沉默的巨兽。
他抠开炮芯的凹槽，将海图按进去的瞬间，星轨仪的尖啸戛然而止。海图在炮芯里融化，顺着浮雕的纹路流淌，将十二星辰连成完整的圆。
月光透过炮身上的镂空，在地面投射出旋转的星图，与夜空中的星轨渐渐重合。林默之看着腕表，指针指向寅时一刻，还有两刻时间。
水墙越来越近，了望塔的地基开始渗水，脚踝处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爬上炮座，握紧炮绳，忽然想起父亲临终的眼神，原来不是不舍，是信任。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水墙时，林默之拉动了炮绳。
青铜炮发出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不是炮弹，是道光柱，顺着星轨的轨迹冲上云霄，再化作漫天光点落下。海眼的巨眼在光点中渐渐闭上，水墙无声退去，露出平静的海面，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叔站在他身后，递过来块毛巾：“你父亲说，总有天你会明白，守塔不是困住自己，是给更多人留条活路。”
林默之擦了擦脸，看见怀表的指针开始正常走动，猎户座的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远处的海平面上，星轨仪的碎片正随着浪花漂流，像串被遗落的项链。
他忽然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那些被海眼庇护的、安稳的日出日落。转身时，发现炮身上的浮雕多了个小小的“默”字，像是被晨光刻上去的。
“走吧，陈叔。”他笑了笑，“听说大陆的星轨，比海上的好看。”
陈叔拍了拍他的肩，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望塔的阴影里，只留下那门还在发烫的镇眼炮，炮口凝着滴露水，在阳光下折射出七种颜色，像段未完待续的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