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谈甚欢。
从嵩山驱车离开的时候,我们彼此脸上都是带着笑容的。
方传宗带了一大波人过来,分坐五辆车。
而他自己是坐在我们车上的。
柳珺焰开车,我坐在副驾驶,方传宗坐在后面。
车子开出二里地,方传宗堆满笑容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我心里本来就七上八下的,再去看柳珺焰的脸色,竟也十分凝重。
我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不对!很不对!”方传宗说道,“小九掌柜,你没发现吗,从始至终,那老和尚都没有质问我为什么带了这么多人夜闯大法王寺的事情吗?”
我嗯了一声:“可能他觉得你关键时刻犹如神兵天降,帮了大忙,便不予追责了呢?”
方传宗嗤笑:“可是我为什么会这么巧出现在嵩山,直奔大法王寺呢?”
方传宗会来,是因为我。
在小沙弥引我入瓮之前,我将手机从石屋的后窗户口扔下峡谷了,手机里面有我向方传宗求助的信息。
即使不追责,空寂住持也的确应该问一句方传宗为什么会深夜带了五车人进入嵩山。
佛门净地,最不容造次。
不知道是不是忙忘了,空寂住持竟真的半句未提。
这就有些让人心里发毛。
我挠了挠头,虽然心里也有疑惑,但还是辩解道:“可是空寂住持最后说的那些话,我十分赞同,若他是对方的人,他没有必要将这些秘辛透露给我们。”
“真诚从来都是必杀技。”柳珺焰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说道,“法身佛虽现世但没有出生,九道龙气也没有集齐,他们还需要我们,空寂住持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可怕。”
我瞬间想到了在转轮塔二层时,我那一闪而过的疑惑。
我试探着说道:“可他杀了心灯。”
“心灯必须死。”柳珺焰说道,“一山不容二虎,心灯的存在,是助力,是监视,也是威胁,空寂住持能容他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待今天的到来,心灯只是被他推出来迷惑视线的傀儡罢了。”
我诧异道:“阿焰,连你也如此确定空寂住持有问题吗?”
柳珺焰点头:“疑点太多了,比如大惠禅师的坐化肉身为何没有被供奉在转轮塔中?比如当年第八魄被剥离出来之后,为何不留在大法王寺中修行,而是远赴五福镇?又比如,既然他有能力掌控全局,为何一开始放任心灯作乱,将我们全部推入绝境?”
我摸出了内衣口袋中的那枚金色铜钱,紧紧地攥在手中。
是啊,就连一开始,心灯也没有想到,他自己早已经身在瓮中了吧?
空寂住持这一局棋下得堪称完美,达到了他的预期。
可他或许也有些心急了,忽略掉了一些细节。
比如……这枚金色铜钱。
柳珺焰是通过这枚金色铜钱契约铜钱人的。
当时柳珺焰与空寂住持一同被心灯的阵法困在禅房中,空寂住持示弱、破阵,上演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点化铜钱人之后,他急着让铜钱人与转世灵童的魂魄融合,成功留下二者,却忘记从柳珺焰手里骗取金色铜钱了。
我捏着金色铜钱问道:“阿焰,通过这枚铜钱,你可以将他召唤回来吗?”
柳珺焰摇头:“很难,空寂住持会想办法控制他,但……逼急了,我可能会用它毁灭他。”
毁灭,总是比创造更容易一些。
毕竟一个是下坡路,而另一个却是上坡路。
车子缓缓停在了路边,柳珺焰回头看向方传宗,说道:“方老,我带小九回头去看一看,你们先行。”
方传宗看了一眼车窗外,说道:“天快亮了,前方五里外有一个小镇,我带大家在镇上吃早餐,稍作修整,你们快去快回。”
柳珺焰带着我隐入暗处,方传宗开车跟上前面的队伍。
我其实不想再回头了:“阿焰,不必这么麻烦,之前我在转轮塔的二层,看着心灯献祭肉身时,我就已经在怀疑了,真正的强者才是被他们选中的那个人,心灯显然不合格,而从一开始,被委以重任的便是空寂住持。”
我心里有数。
柳珺焰却说道:“小九,有些事情必须亲眼见证,才能心服口服,我需要一个事实来彻底说服你,也彻底说服我自己。”
他这么说我便明白了。
柳珺焰与空寂住持是有些交情在的。
正如他刚才所说,空寂住持待人有半分真诚。
这半分真诚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
在某个时间段里,空寂住持对于柳珺焰来说,是指路明灯一般的存在。
甚至套用空寂住持用来形容他与大惠禅师之间关系的话,他对于柳珺焰来说,如师如父。
柳珺焰几次遇到人生大转折时,他都对我说,小九,我需要回一趟嵩山。
他需要空寂住持的解惑。
然而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他与空寂住持就要刀兵相向,他得让自己能彻底狠下心来,不至于关键时刻被对方打感情牌,失了制胜的先机。
人嘛,只有真正撞了南墙,才知道什么是痛,才能铸就铁石心肠。
重返嵩山,我们走得很小心。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上山的路上到处黑影幢幢。
一直等柳珺焰带着我悄悄地蹲在了侧面院墙外十几米处的一棵大树上,我的心还是紧紧拎着的。
大树正对着那三座法台,虽然距离十几米,却因为法台够高,倒也能看清那边的情况。
下一刻,柳珺焰的手已经捂住了我的嘴,我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不仅因为树上空间小,更是因为他害怕眼前的情景太过惊悚,我会在树上蹲不住。
三座法台,几十位逃过了佛教动乱大洗劫的高僧,此刻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无一生还。
法台边上,小和尚捧来一张白色帕子,空寂住持接过,就站在血泊之中,一点一点,不急不躁地擦拭着手中染血的软剑。
透过红色袈裟的僧袍下摆处,有鲜血不停地往下滴。
软剑收回腰间,已经染红的帕子被随手扔在地上躺着的死不瞑目的僧人脸上。
空寂住持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含在口中吹响。
藏经阁方向的山头上,百余只雄鹰滑翔而来,俯冲而下,黑压压的挤在一起,争相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