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总督府威严的督署大堂内,高悬着的 “明镜高悬”匾额,在摇曳的烛光下变得晦暗难明。
张文祥被两名衙役押解着,步伐虽略显踉跄,却昂首挺胸,走进这个大堂,盯着看那匾额,毫无惧色,他只觉得那四个大字此时如此的诡异。
再向匾额下瞧,高堂上并排坐着叁位官老爷。身形略胖的是郑敦谨,他身着钦差大臣的官服,正襟危坐于主位,身旁左首的曾国藩面容冷峻,眼神中透着久经官场的深邃与沉稳。右首的却是官文。叁人之下摆着一张书案,一名书吏正准备记录,他的面前,案牍如山,皆是与刺马案相关的卷宗。
“堂下何人?见到本官何不下跪?”
看到张文祥只顾着东张西望, 郑敦谨开言问道。声音浑厚威严。
两边站立的衙役立刻以水火棍击地发出:“咚——咚——咚——” 的脆响,震得大堂内气氛愈发凝重。张文祥冷哼一声,昂然道: “此等昏官,跪之何益?”
“大胆!”郑敦谨呵斥道。
两边的衙役再次发出了威吓声:“堂下囚犯,速速下跪!”
押解张文祥的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抓住胳膊,一脚踹在他的腿弯上。
张文祥吃痛不住,一个踉跄双膝跪地。
堂上的郑敦谨鹰眼如箭,紧紧盯着张文祥,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张文祥,今日我与曾大人会审于你,你需从实招来,究竟为何行刺马新贻,背后可有主使之人?”
张文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大声回道:“大人,草民行刺马新贻,只为替天行道!那马新贻在浙江时,鱼肉百姓,草民不过是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才挺身而出,哪有什么主使之人!”
郑敦谨手中的惊堂木 “啪” 地拍在案上,震得茶盏里的茶汤泛起涟漪:“好个替天行道!马新贻身为一省巡抚,是朝廷大员,朝廷自有律法论断,岂容你一介草民私刑处置?“
曾国藩依旧稳坐如山,倒是官文搁下手中狼毫,他面前摊开的豁然是,张天祥那日在破庙递给郑敦谨的密信,他似有意无意道:“听闻你曾在湘军鲍超麾下效命,霆军裁撤后突然现身浙江,此间蹊跷,岂能用一句替天行道敷衍?” 话音未落,张文祥脖颈青筋暴起:“大人好记性!当年霆军弟兄们卖命厮杀,却落得卸磨杀驴的下场,马新贻在浙江裁撤霆军,断我等生路,这难道不是实情?”他想起霆军的那个麻脸大哥,自己衣食无着时是陈大哥收留了自己,他没有在意自己干过太平军,也没有割下自己的人头去领功,反而让自己跟着他。就像他说的有大哥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兄弟。
郑敦谨目光如炬,突然从案牍中抽出一卷文书,“啪” 地甩在堂前:“据浙江盐运司密报,你与霆军旧部勾结私盐,更在马新贻遇刺前,频繁出入江宁织造府,这又作何解释?” 文书在青砖上展开,密密麻麻的记录刺痛张文祥的眼睛,他仰天大笑,笑声震得堂前灯笼簌簌作响:“好个官官相护!织造府分明藏着马新贻贪墨的证据,你们却颠倒黑白!”
曾国藩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温润的触感却无法平息内心波澜。他余光瞥见郑敦谨喉结在上下移动,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曾国藩知道这位同僚已在生死边缘试探。
堂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侍卫疾步而入,在官文的耳边低语几句。官文的脸色骤变,手中刚刚端起的茶盏险些跌落:“你说庐州城外发现霆军旧部异动?”
张文祥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三位大人若真想查案,何不去翻翻金陵城外的义庄?那里埋着的,可不只是普通人的冤魂!” 话音未落,督署外传来了三更天的梆子声中。郑敦谨霍然起身,冷声道:“将人押下去!今夜务必严加看守!”
待张文祥被拖走,郑敦谨望着满地狼藉,声音低沉:“涤生兄,秀峰兄,此事恐怕牵扯甚广,霆军异动、私盐案、织造府……”
曾国藩望着摇曳的烛火,那烛火竟然在自己面前幻化成了烛天烈焰,火舌舔舐着 “明镜高悬”的匾额。
刺马案审到这里显然不是一个理想的结果,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安抚马新贻,堂上的三人此时各怀鬼胎。
还是那负责记录的书吏忍不住这公堂上的死寂,手中的毛笔竟然掉落,发出的声音使得压抑的空气有了一丝松动。
郑敦谨咳嗽一声道:“诸位大人,可以退堂了吧。”
官文松了口气,连忙说:“可以---”他斜眼看到曾国藩如老僧入定,半截话被他硬吞回了肚子里。
曾国藩好似刚刚醒来,两眼扫了堂上的几人,悠悠地说道:“两位大人,案件既然审完,理应退堂。”
说完好整以暇地起身整理官服后告辞道:“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熬不得夜咯!既然案子没有什么新证据,就依初审的结果上报吧。”
督署外,乌云遮蔽了月光,一阵闷雷响起,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退堂后,官文回到了自己的府上,回想起公堂审理的结果最终判词认定:“张文祥因私怨刺杀马新贻,没有幕后主使。”他暗自松了口气,三人联名上奏,这样的结果皆大欢喜。
正当官文想召集幕僚们小酌一杯,顺带商议继续对萧有和部太平军残军进行围剿,一名传令兵冲进大堂,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急促的说道:“大人,大事不妙!庐州城外,霆军旧部突然叛变,8000兵力在夜鸢的策反下,攻占了肥西县!”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官文的心猛地一沉,肥西县地处庐州府的门户要冲,一旦失守,整个安徽的防线都将受到严重威胁。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沉声问道:“可探明叛军动向?”
“回禀大人,叛军正往黄州方向移动,势如破竹!”
官文的瞳孔骤然收缩。黄州,那是湖广的要害之地,现被萧有和占据,一旦合流后果不堪设想。他猛地一拍案几,茶盏应声而碎:“速调绿营兵,即刻赶赴荆门,加固防线!”
然而,事情远未结束。另一名斥候匆匆而入,声音颤抖:“大人,萧有和部太平军得知霆军叛变后,已从黄州起兵,正顺江而下直扑荆门!”
官文的面色瞬间苍白。太平军余部与霆军旧部的联手,无疑是一场灾难。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各种可能的应对方案,却都被眼前的复杂局势一一击碎。
与此同时,黄州江畔,萧有和的披风在江风中猎猎作响。探子单膝跪地:“禀殿下,夜鸢来报肥西已被霆军攻占!荆门仅有一营绿营兵” 萧有和眼中闪过狂喜,手中令旗重重一挥:“传令下去,全军即刻起锚!荆门城防空虚,正是天赐良机!” 战船的铁锚破水而出,白帆遮蔽江面,太平军的号角声刺破夜空,惊起一群白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