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酒店的水晶吊灯晃得苏晴眼睛疼。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玫瑰刺的棉布围裙——今早还用它包过刚到的满天星，现在皱巴巴地蜷缩在帆布包里，活像只被遗弃的流浪猫。围裙口袋上\"晴艺花店\"的刺绣logo翻了出来，在香奈儿和迪奥的手袋堆里显得格外扎眼。
\"我就说该换那条丝绒的。\"沈艺小声嘀咕，手指在她腰间虚扶了一下，像是怕她突然原地蒸发。他今天穿了套新西装，领带夹是某品牌送的限量款，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条试图勾引富婆的小银鱼。
\"丝绒围裙？\"苏晴扯了扯身上租来的香槟色礼服，布料发出窸窣的抗议声，\"那不如直接在我脑门上贴个'花店老板娘'的荧光标签，再配个循环播放的'今日特价玫瑰'喇叭。\"
侍应生端着托盘滑过来，水晶杯里的气泡酒滋滋作响，像是在嘲笑她指甲缝里没洗干净的绿色污渍——那是下午修剪尤加利叶时留下的纪念品。
\"哇哦，\"一条穿着鱼尾裙的美人蛇突然游过来，红唇弯成新月弧度，\"沈太太亲自来送货？\"她手腕上的钻石手链晃得苏晴眼睛疼，目测能买下她整个花店外加三年房租。
沈艺的微笑僵在脸上，像被按了暂停键：\"周总监，这是我太太苏晴。\"
\"当然知道，\"美人蛇的视线在苏晴身上来回游走，最后定格在她租来的高跟鞋上——左脚后跟已经磨出了可疑的灰色痕迹，\"财经版婚礼照片看过好多遍呢。\"她突然压低声音，\"这裙子......是Vintage吗？\"
\"是租的。\"苏晴坦然道，顺手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毕竟不是天天有机会看人把香槟塔当洗手池用。\"
周总监的酒杯停在半空。沈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假装被气泡酒谋杀未遂。
自助餐区的龙虾塔散发着金钱的芬芳。苏晴盯着那些张牙舞爪的甲壳类生物，突然很想给它们每只都插上\"已售罄\"的小旗子。
\"你应该尝尝这个，\"沈艺把覆盆子挞推到她面前，奶油上的金箔闪闪发光，\"和你在家做的那款很像。\"
苏晴用叉子戳了戳：\"我用的草莓是菜市场八块钱一斤的，摔地上都不会有人捡的那种。\"她抬头看见沈艺欲言又止的表情，补充道：\"别担心，我没打算在这里表演'如何用餐巾纸打包龙虾'。\"
\"这位就是沈总常提起的太太吧？\"一位戴着祖母绿胸针的老夫人突然出现，那宝石大得能当镇纸用，\"果然......\"她的目光落在苏晴因长期握剪刀而略显粗糙的指尖上，\"......很朴实。\"
沈艺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仿佛在为这句话配音。苏晴反而笑了：\"您这胸针真好看，像我们店里卖的玻璃珠——就是小孩串手链那种。\"
老夫人的笑容裂了一道缝。沈艺在桌下轻轻踢了苏晴一脚，结果踢到了路过的侍应生。年轻男孩手里的托盘危险地倾斜了一下，鱼子酱差点上演自由落体。
\"抱歉！\"沈艺尴尬地低头，正好看见苏晴悄悄把高跟鞋脱了，光脚踩在波斯地毯上，脚趾还愉快地动了动。
\"脚疼？\"他小声问。
\"不，\"苏晴活动着脚趾，\"是在测试这地毯配不配得上我的老茧。\"她压低声音，\"猜怎么着？它输了。\"
洗手间的金框镜子照出苏晴略显疲惫的脸。她刚拿出口红，三个穿着高定的女孩就挤了进来，香水味浓得能熏死一温室的花。
\"那就是沈艺的太太？\"波波头女孩对着镜子涂睫毛膏，手法娴熟得像在粉刷墙壁，\"我还以为是他们家保姆走错片场了。\"
\"听说开花店的，\"短发女孩撇嘴，钻石耳环晃来晃去，\"难怪身上一股泥土味。\"
\"你们有没有注意她的项链？\"第三个女孩咯咯笑，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珍珠鸡，\"像儿童手工课的串珠作品。\"
苏晴慢条斯理地拧回口红盖子，转身露出天使般的微笑：\"这项链是我女儿做的。\"
镜子里的三张脸瞬间凝固，粉底都遮不住突然惨白的脸色。
\"你......有女儿？\"波波头结结巴巴地问，睫毛膏刷子悬在半空。
\"没有，\"苏晴眨眨眼，\"所以这项链更珍贵了——是想象中女儿会做的款式。\"她推开洗手间门，又回头补充道：\"对了，你们粉底浮得像刷墙，建议换我们家玫瑰纯露试试，纯天然不卡粉。\"
门外，林晚亭正举着相机等候多时，快门声清脆得像一记耳光。她今天穿了条酒红色的丝绒长裙，脖子上挂着那台从不离身的徕卡，看起来像个来参加宴会的战地记者。
\"这张叫《洗手间里的女王》，\"她欣赏着液晶屏，\"顺便提醒你，裙摆夹在内裤里了。\"
苏晴反手一摸，果然摸到一截不听话的布料。她淡定地整理好，问道：\"你到底是来拍照还是来当造型师的？\"
\"兼职业余救世主，\"林晚亭从手包里掏出一小瓶香水，\"喷点这个，能盖过那三个姑娘的廉价香水味。\"
苏晴接过瓶子看了看标签：\"这牌子一瓶顶我半年房租。\"
\"所以才有效啊，\"林晚亭眨眨眼，\"贫穷的味道是盖不住的，但可以用更贵的味道伪装。\"
阳台成了苏晴的临时避难所。夜风把她的发型从\"精致盘发\"变成了\"被猫抓过的鸟窝\"，但她一点也不在乎。沈艺跟过来时，领结已经松了一半，看起来比她还要狼狈。
\"我想回家了。\"苏晴扒着栏杆，望着楼下蚂蚁般的车流，\"再待下去，我怕用龙虾叉捅人。\"
\"才一小时就走？\"沈艺松了松领结，那动作像是终于能呼吸了，\"你知道投资人有多难约吗？\"
\"你知道刚才是谁问我'花艺师是不是园丁的高级说法'吗？\"苏晴踢掉另一只高跟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上，\"那位戴着百达翡丽的先生，他手腕上的表能买下半个花卉市场。\"
\"沈总！\"周总监的声音从落地窗传来，像追魂夺命call，\"王董事长想认识您！\"
沈艺看向苏晴，她正用租来的昂贵裙摆擦手：\"去吧，我在这儿数星星。\"
\"......天上全是乌云。\"
\"所以才要数啊，\"苏晴眨眨眼，\"数到第三朵的时候，我就该翻栏杆逃跑了。\"
林晚亭不知何时出现在阳台门口，镜头对准苏晴晃悠的赤脚：\"需要救援吗？\"
\"除非你有魔法飞毯。\"
\"更好的东西，\"林晚亭从手包里扯出一条爱马仕丝巾，\"绑在脚上，比水晶鞋舒服多了。\"
苏晴怀疑地盯着她：\"为什么帮我？\"
\"谁说是帮你？\"林晚亭调整相机参数，\"我只是想拍《灰姑娘的现代版结局》——穿着爱马仕翻消防梯。\"她顿了顿，\"顺便说，你老公刚才偷偷往我这边看了七次。\"
\"是在看你还是看我？\"
\"当然是在担心我会不会教你什么坏主意，\"林晚亭露出虎牙，\"比如怎么用香槟塔浇灭投资人热情之类的。\"
当苏晴用丝巾裹着脚，拎着高跟鞋从后门溜出来时，意外撞见了躲在消防通道抽烟的周总监。鱼尾裙美人此刻脱了高跟鞋，正对着手机骂骂咧咧：\"说了多少次我不吃西兰花！\"
两人面面相觑。
\"要举报我吗？\"周总监晃了晃烟盒，刚才宴会上的优雅荡然无存。
\"除非你拍到我翻栏杆。\"苏晴把丝巾解下来递给她，\"谢谢你的......\"
\"不是我的，\"周总监吐了个烟圈，突然变得真实起来，\"是沈艺托我转交的。\"她露出今晚第一个真诚表情，\"他说你肯定撑不到切蛋糕环节。\"
苏晴望向三楼亮着灯的宴会厅，隐约能看到沈艺正在人群中张望，领结已经完全歪到了一边。
\"告诉他，\"苏晴把丝巾塞进周总监手里，\"下次直接给我带双人字拖。\"她想了想又补充，\"超市九块九那种就行。\"
出租车驶离酒店时，苏晴透过车窗看见林晚亭站在喷泉旁，镜头对准她的方向闪了一下。第二天，这张照片出现在沈艺办公桌上，背面用优雅的花体字写着：
「你太太的背影比全场高定都耀眼。——讨厌的摄影师」
沈艺把照片锁进抽屉时，发现底部还有一行铅笔小字：
pS：消防通道监控已删，裙子租金我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