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摇晃的藤椅上,听着远处江涛拍岸声。李莲花正背对着我捣鼓药杵,青色布衣下肩胛骨微微耸动,像只随时要振翅飞走的鹤。
\"这当归放三年就失了药性。\"他突然开口,手指捻着暗红的药材,\"就像人若执着于旧事,反倒看不清眼前。\"
我低头摩挲腕间玉蝉,冰凉的纹路沁着水汽。三天前我在这具身体里醒来时,正顺着湍急的江水撞上莲花楼的船板。李莲花捞我上来时,发梢还滴着初春的江水,却笑着递来姜汤:\"姑娘命大,这玉蝉倒是护主的。\"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李莲花身形微滞,药杵在石臼里磕出清脆的响。我下意识攥紧袖口,看着那道颀长身影走到门边——他推门的动作总是先顿半拍,仿佛在等什么永远等不到的人。
\"李神医!\"风尘仆仆的少年勒马驻足,红衣金冠在暮色里灼灼发亮,\"灵山派掌门要见这位姑娘。\"方多病目光扫过我时倏地凝住,剑穗上的银铃铛叮当乱响。
李莲花侧身挡住我半边身影,袖口掠过案上烛台。摇曳的光影里,我瞧见他指尖沾着方才捣碎的当归末,在木桌上划出断续的纹路。那是三个歪斜的笔画——逃。
方多病还在说着蝉蜕登仙的异事,我忽然闻到李莲花身上淡淡的苦药香。他借着取茶杯的姿势俯身,温热气息拂过我耳畔:\"今夜子时,西墙角的木芙蓉该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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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墙角的木芙蓉在月色下舒展花瓣时,李莲花正倚在廊柱上擦拭少师剑。剑锋映着烛火,在他眼底割裂出一线冷光。我蹲在花丛里数着更漏声,却听他忽然轻笑:\"叶姑娘数花瓣的功夫,倒比辨药材更用心些。\"
我耳尖一热,刚要起身,忽见他指尖弹出一粒石子,正打中我发间玉蝉。温润的触感坠入掌心时,远处传来巡夜弟子杂乱的脚步声。
\"灵山派的守夜人三更换岗。\"李莲花收剑入鞘,月光流过他垂落的发梢,\"王掌门蝉蜕登仙的密室,此刻该开着半扇窗。\"
我攥紧玉蝉转身欲走,却被他用剑鞘轻轻拦住。青竹香混着药草气息扑面而来,他俯身在我耳畔低语:\"若见着泡在药汤里的金身,记得数清莲花灯有几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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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山的金身端坐莲花台,七盏青铜灯环绕成北斗状。我贴着冰凉的石壁挪近,借着现代解剖学知识细看——脖颈处有细微缝合线,耳后皮肤呈现尸斑扩散状,分明是死后才被制成金身。
\"姑娘好眼力。\"阴恻恻的嗓音从头顶横梁传来,灵山派大弟子执剑跃下,\"可惜知道的太多——\"
寒光劈落的刹那,窗外忽地飘进一片青衫衣角。李莲花拎着药锄踏月而来,锄尖精准挑飞剑刃,顺势将我从满地滚落的灯油中拽起。他掌心残留的当归药渣蹭在我腕间,竟比剑锋更灼人。
\"贵派的七星续命阵,少了两味药引。\"他指尖轻点熄灭的灯芯,\"川乌三钱,曼陀罗二两,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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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踹开密室门时,我正用银簪挑开王青山耳后假皮。少年惊得倒退半步:\"你怎知这里有夹层?\"
\"人死十二时辰后会出现尸僵。\"我扯出藏在皮下的密信,信纸浸过明矾的字迹在烛火下显现,\"而王掌门'羽化'当日,他的茶盏边缘有未擦净的胭脂——想必是扮作道童的私生子留下的。\"
李莲花倚着门框剥糖豆,闻言指尖微顿。方多病却突然逼近我,剑穗银铃叮咚作响:\"你究竟是谁?这些验尸手段连百川院仵作都未必知晓。\"
\"她是能辨百草的小神医。\"李莲花忽然插话,糖纸在他掌心叠成莲花状,\"方少侠若好奇,不如问问王掌门那位藏在后山的'仙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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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我们在山涧找到瑟瑟发抖的少年。方多病解下大红披风裹住他时,我瞥见李莲花默默将外衫搭在枯枝上——他总这样,关怀都藏在漫不经心里。
\"喂,吃糖吗?\"方多病忽然凑过来,掌心躺着西域玫瑰糖,\"你验尸的样子...还挺帅。\"
我正要接过,却见李莲花用竹杖挑走糖块:\"曼陀罗未清毒前,也是这般甜香。\"他转身走向晨曦中的莲花楼,青色背影融进缭绕药雾里,\"叶姑娘若想学制药,辰时该收露水了。\"
方多病气得剑穗乱晃,我却盯着李莲花留下的小陶罐发怔。罐底沉着晒干的木芙蓉,与那夜西墙角的花瓣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