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什么时候把若水和南南的亲事给定下来,再不定,多个小朋友咱俩就尴尬了,哈哈哈……”
秦卫东终于扯回了现实。
“对,该定下了,他俩情投意合,咱们得加把劲,保驾护航!”
李培霞说话的风格已经固化成开大会那个调,但不失严谨。
“我们两口子时刻准备着!”
周援朝一激动站了起来。
“周爸爸,你不要激动,慢慢说。”
秦若水偷笑了一声。
“就是,你总是激动,要真干才行。”
赵彩珍温柔地挖了一眼。
一家人七嘴八舌地聊了一会,最后还是李培霞给力,“初八吧!我来主持,老周和卫东就招呼亲戚,亲家母负责定亲宴和物资用度调配。”
“行!就这么办,有个话不应该问的,亲家,我们准备多少礼金合适?”
赵彩珍是认真的。
“8888.88吧,少一分都不行!”
“……”
“我秦家缺钱吗?缺乘龙快婿,我们要的是聘礼!不讲彩礼,彩礼是卖女儿的卖断费,是小妾!聘礼是娶正妻,娶的是知书达理、完璧之身、大家闺秀、一家女主。”
秦卫东说得激昂慷慨,但其中有一条他没法保证呀,这昨晚还睡一块儿呢,他忽然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周南。
“对,岳父大人说得一点没错!我娶的就是大家闺秀,但聘礼能不能向后挪一个小数点。”
周南给了秦卫东一个特别肯定的眼神,他肉眼看见秦卫东像把刀一样支棱起来了。
“多点也行,我想办法!”
周援朝已经把上限卡到去借个十万八万的。
“知道我欣赏的是什么吗?第一眼就看中你们家朴素、厚道、善良的传统,特别是亲情大于一切!我女儿这么值钱我不能掉价,8888.88一分不能少,我还会陪嫁……”
秦若水秋水的目光看着她爸要放大,眼疾手快地捂住秦卫东的嘴。
“那妈妈明天给你买三金——不,五金!必须五金。”
赵彩珍很激动,她为这对天作之合开心。
“那,那,我这把剑你玩玩,就半年,压箱底的,祖传的别丢了,也别砍硬物……”
周援朝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又看了几眼。
“拿来吧你!就这么说定了。”
秦卫东如获至宝。
众人看得一脸懵逼,都不是很懂男人的世界,特别是老男人。
火在烧,心在跳,秦若水非常想和周南相拥而眠,但就东西两房。
“爸,你和周爸爸盯紧点,初夏农闲时节一定要抓紧完工,天冷收浆不好,我到帝都发图纸,必须按照图纸来!”
秦若水声音压得很低,有点街头暗号的味道。
“你和李阿姨一层,我和哥哥孩子一层,周爸爸和妈妈一层……也要做地下室,这样我们不管是度假还是养老都够用。”
秦卫东要回城时女儿把他单独叫到果园里布置了工程任务。
“那钱我出!”
“不一样,这钱我和哥哥出,你自己喜欢什么风格自己可以装修。”
“好!我可不可以在院内挖个大池子,我喜欢喷泉?!”
“可以,别太大,你按照比例来,这样比较协调。”
秦若水不是很担忧,因为她爸其实很靠谱,就是有点孩子气。
“那你这么大的事得给你周爸和妈妈商量好呀?”
“爸,我就是找你拍板的。”
“你这是先斩后奏!”
清闲的日子,便是人间最好时节。
秦若水从炕头爬起,太阳懒懒地照着墙上的风景画,窗楣上的绣球穗无聊地两摆便不动了。
她盘腿坐炕上,十指交叉翻在头顶撑了几下,算是起床前的热身。
“南南哥哥!”
热水赵彩珍给她打好了,她嘴里含着牙刷,掀开棉门帘,迎着橘黄的阳光,含糊不清地喊。
“南南去给你借骆驼去了。”
“啊?我想去沙漠而已,不玩骆驼。”
“来,洗好了就吃早饭,吃饱点,骆驼是用来骑的。”
牛肉薄如蝉翼,却叠了将近十公分,冒着热气浓郁的肉汤清亮滚烫,缓缓浇开了蒜苗香菜葱花青麦粒。
秦若水让妈妈吃,赵彩珍宠溺地笑着说一个时辰前吃过了,边笑边掰碎了烤得金黄的烧花馍给若水泡上。
“好吃!妈妈我再要半碗……少半碗就好。”
“你爸爸给你俩准备了四五百多斤呢,敞开吃!”
“那就再一碗!哈哈哈~”
秦若水笑得自己都开心。
骆驼是张永福家借的,周南提两箱牛奶,看了张母,没料却走不了。
张母手术后虽然清减了,但眸子里有难掩的喜悦,她如旋风似地给周南炒了好几道菜。
张永福煮好茶,还问里面放不放冰糖和焦枣。
“我吃过了,张婶,您太客气了……”
“你得吃过我家的才行,不然邻居会骂,再说你和福娃是结拜!”
张婶系着碎花围裙局足不安地将手握于腹前,她很想感谢周南相助之恩,然大傻个用眼神阻止了。
去后院牵骆驼时周南想起张永福隔壁是董叔家:“老张,董叔过得怎么样?”
“去年秋天喝了除草剂,没了。”
“怎么回事?他对我还是蛮不错的。”
“董珠珠开始中意你嘛,你要上学,她逼他爸去和周叔沟通,无果,便跟了男人跑去了吐鲁番,怀孕被抛弃了!她妈经常闹离婚,董叔很要面的人,一气之下就喝了除草剂……”
张永福小时候喜欢过董珠珠,但那仅仅喜欢,此时唯留一声叹息。
“骆驼过了发情季,很容易唾人,你让义母别摸头。”
张永福嘱咐道。
“好奇诡的性格。”
“发情时满嘴白沫,惹了它能追你到天涯海角,这个季节它有点烦躁,不想恋爱,你摸它头等于说来恋爱呀!它就吐你一脸。”
张永福幽默了一下,周南笑得前俯后仰。
“你和义母回来了到我家吧,我妈妈已经在熬牛肉。”
“不来不行了是吗?”
“是的!”
“义父,还有骆驼不听话你给我电话,前进是‘一二一’,停止是‘吁’,卧下是‘哦’,转向拉缰绳就行。”
周南骑着近三米高的双峰驼,向西而去,驼铃悠悠。
秦若水在玉兰树下蹦跶着拍手,她看到了她的爱人骑着骆驼,自东土而来,像个为爱披荆斩棘的勇士。
“我等等来昂,我给儿媳套骆驼去了。”
周援朝笑容满面地从南墙根站起来,举起粗糙的手,跟几个老汉大挥别。
他拍了下很干净的唐装上根本没有的土,目光从袖口挪开,扫了大家一眼,意思就这是儿媳给买的!
周南哦了下,骆驼听话地卧在玉兰树前。
它在想,看在主人好友的份上,我可以听从口令,换其他人不好使。
周援朝拿来了一条毛毯,铺在骆驼双峰间,你没看错,那居然是一床新毛毯!红得像今天的朝霞。
骆驼回头看了看,有点愉悦,还不错,这颜色很喜庆!
秦若水接过赵彩珍递过来的一小布袋青盐挂在驼峰上,轻轻爬上去抱住驼峰,坐直了,周南坐后面抱住她,抓住缰绳。
“一二一”
骆驼听着舒缓的调子,迈开大步,稳稳西行,它想表现得非常稳当可靠,因为那女孩给它准备了开胃“水果”,它最开心的莫过于那个女孩穿一件红衣,娇艳欲滴的红,和它那个新毯子很搭。
秦若水来不及告别,在驼铃清脆中,向前行进,紧张了那么一秒后便心旷神怡,周南抱紧她纤细的腰,她则缓缓放松了坚韧挺拔驼峰。
骆驼打了个响鼻,对秦若水的担心嗤之以鼻,它慢慢跑动起来,一步三米,有腾飞之势。
河西之地,多为戈壁,绿洲点缀在岁月的长河中。
也有沙漠,给风诉说着王朝千年往事。
周南去的沙漠未名,因为这只是沙漠的南缘溢出地带,它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巴丹吉林沙漠”。
行进不到20分钟,秦若水已经和骆驼成为朋友,她展开双臂在空中飞翔,骆驼大喜,甩开四条长腿奔驰在戈壁滩上,无视鹅卵石和河床的碎石。
这世界只有金黄、天蓝两种颜色。
谁言河西无海,那无垠的沙漠海就在面前。
谁言沙海无涛,那沙丘连绵起伏堪比狂浪翻滚。
谁言沙浪无声,你听!刚劲的风吹鸣了沙砾。
谁言无舟,此刻周南拥着他最爱的人在沙海泛舟,他抱的位置有点高,一如秦若水抱着的驼峰?
骆驼长鸣一声,像出海的巡洋舰长长的鸣笛。
“哦!”
骆驼温柔卧倒,秦若水就地一滚,下了舟,平躺在天地间。
此刻她体会到什么是自由,因为此刻她是时间的中心,天地日月星都围绕着她旋转。
她亲了亲毛绒绒的驼峰,解下布袋里的盐,打开布袋口,骆驼默契地把嘴套进去,开始吃盐,毫无疑问,秦若水给它的“水果”是这世上最好的“水果”。
她拍拍脑袋喊道:“休息好了就去玩吧!我叫你再回来!”
骆驼:“知道了,你个外地人!怕我跑了不成,我的心胸有沙漠海那么宽阔,我是闻着芬芳才跋涉无限远!”
沿着万里黄沙温柔的曲线,有四串脚印蜿蜒盘旋,偶尔有两串——那是周南背着他的爱人,有时沙漠乱了两大片,那是他俩在玩,有时乱成一团,那也是他俩在玩。
漫步沙漠中,且不说绝美辽阔的风景,单是这苍凉的无力,你觉得除了生命具有感受力,什么金钱、房、车、权利、地位都虚无的。唯有身体的组成部分才是本源,那你能理解水是生命之源了吧!
“南南哥哥,我突然感悟到了生命的真谛!”秦若水停下认真看他。
“哦?我在听,宝贝说说看。”
“没有真正的自由,是有条件的相对自由,真正的自由是归于自然。”
秦若水终于懂了《卧虎藏龙》玉娇龙那个跳崖的桥段。
“譬如朝露,转瞬即逝,来不及感叹,所以此生是今日拉长了而已,我们快乐度过人为划分的每一天,人生除了生死,别无大事。”
周南其实在潮白河里被捞起的那刻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上一世就是练废的号,没必要浪费精力在上面了。
“嗯,我好好爱你就够了!若有一天我们归于自然,我想成为你沙丘上的曲线,来感受你的滚烫,体会你的酷寒。”
秦若水释然。
“若你成为风儿,我将是一粒沙,有歌云: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
周南想笑。
“人海茫茫,山长水阔知何处,浪迹天涯从此并肩看彩珍——妈呀,搞错了,这可不能当着妈妈唱。”
周南捏了捏她古灵精怪的脸。
“哥哥,人家嘴唇有点干。”
周南一把将秦若水拉入怀里,然后深情地凝望着,秦若水配合地闭上眼睛,一对浓密地像两把小扇的长睫毛轻轻煽动着,那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也呈金黄,周南心动地慢慢俯下去,还有2.006厘米时,他故意滴出了两滴口水……
周南没料到事态如此严重,他就是开个玩笑,若水说嘴唇干燥,我就用口水滴一下,有什么不对吗?
“哥哥!你别让我抓到你,抓到我今天让你知道戏耍你媳妇的下场!”
秦若水开始追撒腿就跑的周南,但沙漠是松散的,她不觉得在前进,而是在后退。
“哈哈哈,媳妇你好棒!居然被你抓到了。”
周南佯装跌倒。
不知道是谁,也或许是风,反正他们滚下那个沙坡头,拉出一道丝带般飘逸的踪痕。
电话铃响起:“老周,我飞飞!”
“飞飞!你好吗?”
“我不好,在风陵渡,快过不下去了。”
“怎么到风陵渡了,那不是王兆基家吗?”
“是的,我因为一些事从齐鲁跑出来了,一看王兆基过得非常不如意,他在死扛!我劝他找你当面聊聊,所以我想问问我俩来北凉你欢迎吗?”
李飞飞总这样跳脚,谁都难料他下一步是什么棋。
“必须欢迎,电话给王兆基……电话不好说就直接来,人生除了生死别无大事!要不你俩过来给我定个婚也行!”
“哥哥,被同学们知道不好吧?”
“没事,他们是兄弟。”
天色微变,空气中有湿润的味道,好像要下雨。
火烧云开始漫卷,卷向悠然的苍霞,经过反复的厮杀开始融合并翻滚着。
苍霞被铺天盖地的红云裹挟并逐渐压低而趋于安静,但它无法承受这遮天蔽日之重,快要涣散时忽而一卷,凝聚力量向火烧云猛袭——那抹艳红遭遇突袭,瞬间一滞,然后荡漾开来,但未能躲开苍霞的侵袭,逐渐融合。
红云褪去了原有的色彩,幻为琥珀白,若凝脂般悬于天空轻颤,摇摇欲坠,万丈阳光蓬松着它长发的波澜。
“南南哥哥,你很喜欢福字八角古钱对吗?来,你捧着它可劲稀罕,完了我收着。”
“好的宝贝,我就见过两回,贴在唇上就一次,我喜欢那鬼斧神工的凸纹,古老的样式却非常圆润可爱,我当时以为你会生气。”
周南含糊不清地表达了最真正的想法。
“本来就是咱家的,你想看告诉我就行了,再说了你喜欢我很开心,它的硬度不够的,你不咬就行,当然你不会咬,上次你就很轻……”
骆驼在边缘找着吃了几朵骆驼刺,觉得两人玩得不能再野了,它把自己立在沙丘的最高点,向苍穹长鸣,那长鸣不单调,像是在咒骂。
“看看这俩尽说我听不懂的鬼话,哪有什么云,云由心生而已。”
骆驼说得对,有诗云:荡胸生层云…阴阳割小鸟——对不起,阴阳割昏晓!。
“哥哥,现在光不是很强,曝光度可以了,来拍照吧!”
秦若水穿起衣服,先摆起一个前行的动作,然后手遮着额头突然回望,后来纯粹野兽派路线,有坐着的,有趴着抬头看的,有躺着闭眼的,有侧卧看着远方的,有跳跃起半空抢镜的,还有把自己埋了只有头的,最让人看不懂的是倒立是个什么路数!
沙漠无言,承受了人间的温情。
“一二一”
秦若水将脸贴在驼峰上,心无所求地拨弄着温暖的驼绒毛。
周南搂紧她纤细的腰肢,在悠扬的驼铃声中缓缓南去,一阵风起,那金色的沙幕卷动又落下。
南行不到三里,越过山丘,一座宏伟的古城遗址呈现面前。
坐北朝南,方形。
是国内现存最大最完整的汉唐遗址,准确面积29.97万平方米。
城墙、马面、瓮城、腰墩、角墩基本完整,连古井都未塌没。
“哥哥,我们进城看看吧!这个城是什么级别的城池?”
“嗯,这里先置表是县,后升级为建康郡,北凉时为国都,纷争了半个世纪,算起来干仗干了五百年。”
“也就是说这里原本繁华如江南?”
秦若水的眼里带着疑问和惊叹!
“十六国前,这地方人口两万多,驼铃悠扬,但连年打仗,城破人亡,有一次被掳走三千户,万亩良田弃耕,繁华落尽只余黄沙!”
周南咬牙切齿,讲述了当年的塞上江南。
“人都没了,城就荒芜了,河水也就断流了,生态恶化,被沙漠侵吞,不管人类怎么发展,战争带来的创痛需要千年来弥补。”
秦若水陷入深思。
“哥哥,西边那个夯土墙圈起的小方框是养牲畜的吗?”
秦若水看到了城中还有一大一小两块区域,却单独修了角墩和腰墩。
“差不多吧,圈养后宫的地方,大一点的那是皇城,轮流为野心家表演的地方。”
周南心情非常复杂,无忧无虑繁衍生息就这么难吗?文明在战火中燃烧殆尽。
“那骆驼城就是王朝覆灭后人口尽失,空城别无长物,沦为骆驼客的圈养地,所以大家都叫骆驼城了?”
“是的,建康郡或北凉都是准确的,后来河水改道,没水了人们也改道了,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城。”
周南看着秦若水那认真的脸心疼地抱抱,历史太沉重,不堪回首。
“哥哥,那楼兰是不是也这样没的?我看过资料那里曾绿波荡漾,鱼肥水美,人丁兴旺。”
秦若水的眉头紧锁。
“你说的也许就是真相!有瘟疫论、极寒气候论、河水改道论不一而足,大胆推论,那就是人口!人口骤减让帝国覆灭的,直接的原因就是战争,就是屠城,就是掠夺一空。”
周南心里还有答案,但那是研究方向,还不是成果。
“那像秦皇汉武、洪武帝、永乐帝、伟人和先烈们真伟大!我们没资格论功过,单保华夏无恙,追亡逐北就足以彪炳千秋了。”
秦若水本以为历史仅仅是文字,是周援朝和秦卫东吹水的谈资,但此刻活生生的例子就在面前,怎能让人不反思!
“所以史书太潦草,丰功伟绩一笔带过,百年屈辱上下两册。”
“你看看十六国这帮臭鱼烂虾,做的什么事!沮渠蒙逊竟庙号太祖,由此想大司马冠军侯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帝国双壁的铁骨铮铮硬撑了两千年的天空。”
周南泪湿眼睛,还好风大,很快干了。
“哥哥,骆驼吃饱了,它居然吃的是皇宫内的风滚草,我来叫它。”
秦若水是个共情的女孩,他不想哥哥在这上面太较真了。
“我们守护我们的家国,但凡我听见谁呲牙就绝其种,但凡我看见谁言不敬就灭其苗裔!”
“你哥哥正悲怆呢,你玩什么通感的修辞手法,走啦。”
周南弹了个脑蹦。
“嘿,骆驼!来吃水果啦。”
秦若水举起盐袋,整个皇都,除了风,只有她的声音。
漫天黄沙里,秦若水坐的毕挺,喊着最简单的口令,疾驰在已经湮灭的王朝废墟上,奔向古镇上袅袅的炊烟,那里正酝酿着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