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五器归位
黑色油墨从通风管道喷涌而下的瞬间,整个地下空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挤压变形。墙壁上的《少年科学》合订本开始自动翻页,纸张在潮湿的空气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同时翻阅自己的生死簿。
老周的反应最快。他一个箭步冲到控制台前,从腰间抽出那把跟了他三十年的地质锤。锤头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木柄上缠着厚厚的电工胶布,那是去年在野外勘探时摔裂后临时固定的。
\"都别愣着!\"他吼着,声音在密闭空间里炸开回音,右手抡圆了将锤子狠狠砸进第一个凹槽。
金属碰撞的脆响中,凹槽边缘突然亮起血红色的纹路。那光芒不是电子设备发出的冷光,而是像熔化的青铜一样粘稠流动。更诡异的是,锤头接触凹槽的部分开始融化,不是高温熔化的物理现象,而是像被某种力量\"解构\"了一样,金属分子重新排列,变成液态的青铜顺着凹槽的纹路流淌。
张海峰离得最近,我看到他喉结上下滚动,额头上的汗珠在红光映照下像血滴一样刺眼。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尼康F3相机——那是他省吃俭用两年才买到的专业设备,连睡觉都不舍得摘。
油墨已经漫到我们脚边。黑色的液体里伸出无数发丝般的细线,像某种深海生物的触须一样在空中摆动。最近的一根已经碰到了我的鞋尖,皮革立刻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海峰!\"我大喊,\"没时间了!\"
他咬了咬牙,一把扯下相机,动作粗暴得像是要扯断自己的脖子。相机入槽的瞬间,镜头\"咔嚓\"一声碎裂,但机身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牢牢吸附。取景器里突然闪过无数画面——1937年的矿洞、1985年的勘探队、1999年的杂志社地下室......最后定格在我们五人此刻惊恐的脸上。
苏晚晴的动作最干脆。她直接从上衣口袋抽出那支派克钢笔——笔帽上刻着\"《少年科学》二十周年纪念\"的字样,笔夹已经有些松动。这是她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每次校稿都要反复擦拭三遍才舍得用。
钢笔入槽的瞬间,笔尖突然自动渗出黑色油墨。那不是普通的墨水,而是和地上蔓延的同款粘稠液体。墨汁在凹槽内自动书写起复杂的符文,有些像甲骨文,又有些像电路图。
顾瞎子的义眼取出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像是从血肉中硬生生拔出一个塞子。他黑洞洞的眼眶里渗出青黑色的液体,而那颗玉琮材质的义眼在放入凹槽后,突然\"咔哒咔哒\"地自转起来,投射出的不是普通光线,而是立体的星图投影——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树纹路与北纬30°的能量节点完美重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最后一个凹槽的形状让我浑身发冷——那分明是人类锁骨的精确复刻,连骨骼上的凹凸纹理都分毫不差。更可怕的是,凹槽内部布满细小的青铜刺,尖端泛着幽绿的光,像是涂了某种古老的毒药。
油墨已经漫到膝盖位置。我的牛仔裤开始溶解,皮肤传来火烧般的刺痛。那些黑色液体中的细丝正在尝试钻入毛孔,像无数微型注射器寻找血管。
\"陆远!\"老周的声音已经嘶哑,\"你爹把你生成这样不是让你当怂包的!\"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锁骨撞向凹槽。
剧痛来得比想象中更猛烈。那些青铜刺毫不留情地刺入皮肤,我能感觉到它们在骨头上刮擦的触感。胎记处的纹路突然发光,不是反射的红光,而是从体内透出的青绿色光芒。
整个青铜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是沉睡了三千年的巨兽突然苏醒。控制台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楚国文字,像蚁群一样快速重组排列。天花板上的八十一根青铜管同时喷射出黑色油墨,在半空中组成《少年科学》历期杂志的封面。
最恐怖的是,我们五个人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但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带着青铜微粒的黑色液体。张海峰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的血肉正在逐渐转化为某种半金属半陶瓷的材质,就像我那已经骨瓷化的右手。
\"它在读取我们的记忆!\"苏晚晴突然大喊,\"快看墙壁!\"
原本贴满校样的墙面此刻变成了巨大的显示屏,上面快速闪回着我们每个人的过往片段:
老周年轻时偷偷调换校样的画面;
苏晚晴在钢笔内注入特殊墨水的夜晚;
顾瞎子从三星堆祭祀坑取出玉琮的瞬间;
张海峰改装相机镜头的场景;
以及——最让我毛骨悚然的——父亲抱着刚出生的我,将某种青铜液体注入我锁骨的恐怖画面......
\"这不是简单的机器......\"顾瞎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它是活的!它在学习怎么成为我们!\"
油墨已经漫到胸口。呼吸变得困难,每一次吸气都能感觉到黑色液体涌入鼻腔的粘稠触感。控制台上的五个器物开始共鸣,发出的不是机械运转的声音,而是类似人类心跳的\"咚咚\"声,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从机器深处传来。
第二节 真相排版
婴儿啼哭响起的刹那,整个世界突然陷入绝对的静止。
黑色的油墨不再流动,凝固在半空中,形成无数细小的悬浮液滴。青铜机器的轰鸣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那声啼哭在密闭空间里回荡,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视野开始扭曲,眼前的场景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泛起波纹。控制台、油墨、同伴们的脸——所有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记忆碎片如暴风雪般席卷而来。
第一段记忆:1985年,父亲的书房。
我以婴儿的视角看到父亲跪在那台小型青铜印刷机前。他的白大褂上沾满黑色油墨,手里捧着一块巴掌大的青铜板。板上刻着我的出生信息:1990年7月23日1时15分。
\"最后一次校准......\"父亲的声音颤抖着,将青铜板送入印刷机的进纸口,\"用我儿子的生命密码做干扰源......\"
机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吐出的不是纸张,而是一块皮肤——上面带着新鲜的、正在渗血的胎记纹路。
第二段记忆:1999年,杂志社资料室。
老周年轻了二十岁的脸出现在视野里。他鬼鬼祟祟地翻看着某期校样,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在《论青铜器的量子共振效应》这篇文章的空白处,加了一行小字:\"逆向排版可破解校准程序\"。
更惊人的是,当他转身时,我清楚地看到他后颈上有一个发光的胎记——形状和我的锁骨纹路一模一样。
第三段记忆:2010年,三星堆祭祀坑。
顾瞎子还不是瞎子。他穿着考古队制服,偷偷从坑底捡起一枚玉琮碎片,塞进了自己的左眼眶。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时,玉琮突然发出青光,在他视网膜上投射出一段文字:\"密钥觉醒时,玉琮为眼者将见真相\"。
第四段记忆:2023年,某间高科技实验室。
成年的苏晚晴正在往钢笔里注入一种奇特的黑色液体。液体中悬浮着纳米级的青铜微粒,在显微镜下组成《少年科学》的刊名字样。
\"记忆墨水准备好了,\"她对身后的人说,\"只要写在校样上,就能干扰校准程序。\"
第五段记忆:1997年,相机店。
年轻的张海峰正在摆弄一台特殊的尼康相机。店主神秘兮兮地递给他一个改装过的镜头:\"按照你爸的遗愿做的,能拍出校准器的真实形态......\"
所有记忆碎片突然同时破碎,重组为一幅更恐怖的画面——
我们五个人站在青铜机器前,但不是现在的我们。是不同年龄段的我们,从垂垂老矣到蹒跚学步,足足八十一个\"版本\"同时存在。每个\"我\"的锁骨上都带着相同的胎记,只是腐蚀程度不同。最老的那个\"我\"已经全身青铜化,只有眼睛还保留着人类的光泽。
\"这就是真相......\"老周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被困在时间循环里,已经轮回了八十一次......\"
青铜机器突然重新启动,但运转方向与之前完全相反。控制台上的五个器物发出刺目的光芒:
老周的地质锤变成了纯金色,锤头上浮现出精细的星图;
张海峰的相机镜头自动旋转,投射出八十一道光束;
苏晚晴的钢笔悬浮起来,自动在空气中书写楚国文字;
顾瞎子的义眼炸裂,露出里面微型的三星堆青铜树模型;
而我锁骨处的胎记脱离皮肤,变成一块青铜密码牌......
八十一根青铜管开始逆向喷射,不是吐出油墨,而是吸回那些黑色液体。随着油墨退去,被禁锢在管道里的\"主编们\"一个接一个地显形——他们保持着排版的工作姿势,但面容正从青铜色逐渐恢复血肉。
\"它在解除校准!\"苏晚晴惊呼,\"逆向排版起作用了!\"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控制台中央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最核心的部件——不是齿轮或电路板,而是一个浸泡在黑色液体中的......婴儿。
那婴儿的锁骨上,赫然是与我完全相同的胎记。
第三节 终局校样
婴儿出现的瞬间,整个地下空间突然陷入死寂。
那具幼小的躯体悬浮在透明液体中,脐带连接着无数青铜细丝,像数据线一样延伸至机器各个角落。最骇人的是它的眼睛——没有眼白和瞳孔,只有不断跳动的青铜活字,重组着《少年科学》历年来的标题。
\"这...这是...\"张海峰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相机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悬挂在脖子上左右摇晃。
\"校准器的核心。\"顾瞎子突然伸手摸向自己空洞的眼眶,\"用初代密钥的...婴儿形态...\"
我锁骨处的剧痛突然加剧。低头看去,那些青铜刺正在向外抽离,每拔出一根都带出几滴闪着金属光泽的血珠。血珠悬浮在空中,自动组成一行楚国文字:
\"终局校样确认中\"
老周突然扑向控制台,完全不顾正在溶解的右臂:\"还差最后一步!五个人必须同时...\"
他的话被一阵刺耳的金属撕裂声打断。天花板上的八十一根青铜管同时爆裂,黑色油墨如暴雨般倾泻而下。但在接触地面之前,所有液体突然悬停,然后开始倒流——不是回到管道,而是向着中央的婴儿容器汇聚。
苏晚晴的钢笔突然自动书写,在空气中留下一行燃烧的文字:
\"拒绝成为载体即可终止循环\"
我们面面相觑。油墨已经漫到胸口,呼吸间都是浓重的铜锈味。控制台上的五个器物发出刺眼的光芒,像是超负荷运转的cpU。
\"意思是...\"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肺部积液变得嘶哑,\"我们得...主动放弃?\"
张海峰突然笑了。他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相机,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狠狠砸向地面。
\"去他妈的校准!老子不玩了!\"
相机碎裂的瞬间,一道刺目的白光从残骸中迸发。控制台上对应的凹槽立刻暗淡,那条代表张海峰的光路随之熄灭。
苏晚晴几乎没有犹豫。她摘下钢笔,轻轻吻了笔帽上父亲刻的字,然后\"咔嚓\"一声折成两段。
\"校了一辈子稿,\"她咳出一口黑血,\"这次...我自己做主。\"
顾瞎子的动作最决绝。他直接把手伸进空洞的眼窝,扯出几根闪着青光的神经束。\"三星堆的祭司们...\"他疼得面目扭曲,\"早就...预见这一天...\"
老周的地质锤已经融化大半。他用最后的力气掰断木柄,将发烫的锤头扔进油墨池。\"退休金...\"他咧嘴一笑,牙齿已经被腐蚀得发黑,\"老子...不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锁骨处的青铜刺突然全部弹出,带出一蓬血雾。那些血珠在空中组成最后的选项:
\"确认终止校准? Y\/N\"
我看向中央容器里的婴儿——它的眼睛现在清晰映出我的脸。在无数个循环里,我们第一次真正对视。
\"结束吧。\"我轻声说,伸手抹去那行血字。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
然后是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婴儿容器炸开,黑色液体如浪潮般退去。青铜机器发出垂死的哀鸣,八十一根管道接连爆炸。被禁锢的主编们一个接一个化作光点消散,最后消失的那位,依稀是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黑暗持续了大概一个世纪那么长。
当光线重新出现时,我们躺在杂志社后门的垃圾箱旁。晨光中,张海峰残破的相机、苏晚晴折断的钢笔、顾瞎子的义眼碎片、老周的地质锤残骸——还有我锁骨上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胎记,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远处的报刊亭,报童正在上架新一期《少年科学》。风掀起封面一角,露出标题:
《人类意志的量子观测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