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墨将沈清欢抱回栖月阁时,晨雾正顺着雕花木窗往里钻。
她胸前的血渍已经凝成暗褐,却仍有细细的血丝从指缝渗出来——方才为挡云无咎的淬毒短刃,她用琵琶弦缠住对方手腕,却被那柄藏在袖中的薄刃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别动。\"司墨将她轻放在软榻上,转身去掀药箱的铜锁,\"王太医说金疮药要趁热敷。\"他声音发闷,指节捏着药罐的手背上暴起青筋,倒像是受伤的人是他。
沈清欢望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腰带。
司墨动作一滞,低头便撞进她湿漉漉的眼尾里。\"云无咎...\"她开口,嗓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能让他跑了。\"
司墨的手指在药棉上顿了顿,到底还是轻轻覆住她手背:\"我知道。
方才在废墟里,秦侍卫已经带人翻了三遍。\"他替她理了理额前汗湿的碎发,\"清欢,你先养伤——\"
\"我没事。\"沈清欢打断他,撑着软榻要坐起来,却被司墨稳稳按回原处。
她盯着自己染血的袖口,喉间泛起腥甜,\"上回在平康坊,他用水晶球引走巡城卫;半月前劫粮车,车辙印里也有这种黑粉末。\"她突然抓住司墨的手腕,\"秦侍卫找到的那些,是不是和水晶球有关?\"
话音未落,门帘\"唰\"地被掀开。
秦侍卫裹着一身晨露跨进来,腰间的玄铁剑撞在门框上,发出清响。
他手里捏着块染了黑渍的帕子,朝沈清欢一拱手:\"沈姑娘料得准。
这粉末掺了磁石粉和西域蛇涎草,遇水则化,遇光则隐——小人在瓦砾堆里刮了半时辰,就攒了这指甲盖大的量。\"
沈清欢盯着那点黑渍,眼底泛起冷光。
她曾在云无咎的密室里见过类似的东西——那时他正对着水晶球念咒,球面上浮起的黑雾,与这粉末烧尽后的残色如出一辙。
\"还有个线索。\"门口突然响起怯生生的男声。
卢士兵缩着脖子探进头来,手里攥着顶破了边的皮帽,\"小的...小的前日替云将军搬箱子,听见他手下说什么'青鸾谷的祭坛该换血引'。\"他瞥了眼司墨腰间的横刀,喉结动了动,\"青鸾谷在终南山北麓,十年前闹过瘟疫,后来就荒了...\"
\"白璃。\"沈清欢转头看向蹲在窗边绣肚兜的哑女。
白璃抬眼,指尖在胸前比了个\"山\"的手势,又画了道蜿蜒的线——她幼时随父走商,认得不少地图。
\"青鸾谷。\"司墨重复了一遍,手指叩了叩桌案,\"我派飞鸽传书给刘将军,让他带三千玄甲军封锁终南山所有出口。\"他俯身替沈清欢系好药棉的绑带,\"你想去?\"
沈清欢摸向榻边的天音琵琶,檀木琴身还带着她体温。\"云无咎要找的,绝不是什么荒谷。\"她拨了根弦,清越的音波撞在窗纸上,\"他的水晶球需要活祭,祭坛需要血引——\"她抬眼时,眸中寒芒毕现,\"我要在他凑齐祭品前,把他的算盘砸个粉碎。\"
半个时辰后,栖月阁外的银杏树下停着三辆青布马车。
司墨替沈清欢拢了拢斗篷,见她仍要背琵琶,到底没劝——这琵琶跟了她三年,比命还金贵。
\"刘将军和王侍卫往东边搜,我们走北路。\"沈清欢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绕了两圈,\"秦侍卫,你带两个人断后;白璃,你跟我并排。\"她踢了踢马腹,\"出发。\"
终南山的风裹着松涛灌进领口。
沈清欢将琵琶贴在胸前,指腹轻轻摩挲着弦轴——这是天音琵琶给她的感应,每当有与\"命运转折\"相关的事物靠近,琴弦便会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嗡鸣。
此刻,第二根冰弦正微微震颤,像只无形的手,拽着她往山坳里钻。
\"前面有雾。\"司墨突然勒住马。
他的玄色披风被风卷起,露出腰间半柄银鞘剑——那是皇帝亲赐的\"镇北\",削铁如泥。
沈清欢眯起眼。
山坳口的雾色与别处不同,泛着诡谲的青灰,像团被揉皱的绸子,裹着几株枯死的老槐。
她翻身下马,指尖刚触到雾幕,便被一股柔劲弹了回来。
\"结界。\"秦侍卫抽剑挑开雾,剑锋却像扎进了棉絮里,\"符纹在动。\"他指着雾中若隐若现的暗红纹路,\"这是...血契阵?\"
白璃突然拽了拽沈清欢的衣袖。
她蹲下身,用枯枝在地上画了个圆,中间歪歪扭扭添了把剑——正是沈清欢预知里那把染血的剑。
沈清欢摸出琵琶,轻轻拨了段《破阵曲》。
琴弦震颤间,雾幕里的符纹突然加速流转,有那么一瞬,她看见雾气深处立着座石砌的祭坛,坛上插着七柄青铜剑,剑尖正滴着暗红的血。
\"他在里面。\"她握紧琵琶,指节泛白,\"这结界用活人的血养着,破阵需要...\"
\"需要以血引血。\"司墨突然按住她欲抬的手腕。
他解下腰间银簪,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此刻在雾中泛着幽光,\"我来。\"
\"不行。\"沈清欢反手扣住他手腕,\"这簪子是你母亲最后的念想。\"她扯开斗篷下的衣襟,露出腰间那道未愈的刀伤——那是上个月替司墨挡的刺客刀,\"用我的血,更有效。\"
雾幕里的符纹突然剧烈震颤,像被热油浇过的蛇。
沈清欢咬破指尖,血珠刚滴在雾上,便见暗红符纹\"嘶\"地缩成一团,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小心。\"司墨抽出镇北剑挡在她身前。
四人刚跨过缺口,身后便传来\"轰\"的闷响——雾幕重新合拢,将他们与外界隔绝。
沈清欢望着眼前的山谷。
断壁上爬满枯藤,石祭坛上的青铜剑还在滴血,而正中央的水晶球,正浮在半空中,散发着妖异的紫光。
\"他就在这里。\"她摸向琵琶的弦,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坚定如铁,\"云无咎,我来了。\"
山风卷起她的衣袂,将那声宣言送进山谷深处。
雾幕外的阳光透不进来,唯有水晶球的紫光,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无数双伸出的手,要抓住这即将到来的、宿命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