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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街区出来时,夕阳已沉至地平线以下,最后一抹余晖被浓稠的夜色吞噬。右叶的心情还沉浸在陈梦瑶那份隐忍的母爱里,胸口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闷得发慌。而意识深处,镜纹坐标器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蓝光,指引的方向不再是温暖的居民区,而是朝着城市边缘一片略显破败的城中村而去。

那里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杂着廉价快餐的油脂气息。楼栋之间密密麻麻地拉着电线,像一张杂乱的蜘蛛网,低空飞行的悬浮车在这里几乎无法通行,只有老旧的地面汽车在狭窄的街道上缓慢挪动。左叶的左眼扫过这片区域,视野里的能量流混乱而萎靡,大多是疲惫、焦虑的负面情绪波动,“这里的能量场极其紊乱,个体生存状态堪忧。”左叶的意识带着一丝不适,“镜像宇宙会对这类低效能区域进行能量净化,而不是放任其无序发展。”

右叶没有回应,他的心跳莫名地加速。这片城中村,他有印象。当年王旺旺的父母带着他搬到这里,就是为了离他父亲打工的工厂近一些。王旺旺是他远房舅舅的儿子,比苗毛毛大几岁,小时候总跟在苗毛毛身后玩。只是这孩子性子孤僻,后来迷上了全息游戏,就彻底变了个人。

他们在一栋斑驳的居民楼下停下,楼道口的声控灯坏了,黑漆漆的一片,只能借着远处商铺的灯光勉强看清台阶。右叶的右眼捕捉到二楼一扇窗户里透出的刺眼蓝光——那是全息游戏设备特有的光线,十年了,王旺旺竟然还在玩。

两人摸索着上楼,刚走到二楼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激烈的游戏音效,伴随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嘶吼声:“快上!守住水晶!别让对面偷家!”声音嘶哑,带着长时间熬夜的疲惫,正是王旺旺。

而在这嘶吼声的间隙,还隐约夹杂着老人的咳嗽声,微弱得几乎要被游戏音效淹没。

右叶的心脏猛地一沉,他记得王旺旺的父母身体一直不好,父亲有严重的肺病,母亲常年被关节炎折磨。十年前他离开时,还叮嘱过王旺旺,要好好照顾父母。可现在听这动静,他显然什么都没做。

左叶的左眼穿透门缝,看到了屋里的景象。客厅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快餐盒和饮料瓶,墙角堆着发霉的衣物。一个头发乱糟糟、满脸胡茬的年轻男子正戴着全息游戏头盔,瘫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双手在虚拟操控面板上飞快地舞动,正是王旺旺。而里屋的床上,躺着两个虚弱的老人,盖着薄薄的被子,气息微弱,正是王旺旺的父母。

“他在消耗自身能量沉迷无意义的虚拟世界,同时漠视其他个体的生存需求。”左叶的意识带着一丝评判,“镜像宇宙中,虚拟娱乐的时长有严格的阈值限制,个体必须优先完成生存任务,这种本末倒置的行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王旺旺母亲微弱的呼唤:“旺旺……水……给妈倒杯水……”

王旺旺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专注地盯着游戏画面,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猪队友!这都能输?”

母亲的呼唤声越来越微弱,最后变成了急促的喘息。而王旺旺只是不耐烦地扯了扯头盔,吼道:“别吵了!没看见我正忙着吗?要喝水自己倒!”

右叶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指节泛白。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生病时,他也是这样不耐烦,总觉得母亲的唠叨是种负担。可现在看到王旺旺的样子,才明白这种不耐烦,对父母来说,是多么刺骨的伤害。

没过多久,王旺旺像是玩累了,摘下头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起身想去厨房找水喝,路过里屋门口时,瞥了一眼床上的父母,眉头皱了皱,却依旧没有进去。直到他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写着“医药费”三个字,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里屋,拿起那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崭新的现金。那是父母东拼西凑借来的医药费,准备第二天去医院看病的。王旺旺犹豫了一下,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游戏里最新推出的皮肤和装备,他咬了咬牙,把信封揣进了口袋,转身就冲出了家门,直奔楼下的游戏充值点。

里屋的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艰难地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床头柜,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水,然后无力地闭上了。

“他在窃取亲属的生存资源,用于满足自身的娱乐需求。”左叶的意识带着一丝震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同类相残”的行为。镜像宇宙中,即使是绑定式的亲属关系,也有着明确的资源分配规则,绝对不允许这种掠夺式的行为发生,“这种行为会导致整个亲属能量链断裂,是毁灭性的。”

右叶的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能想象到,王旺旺的父母得知医药费被偷后,是多么的绝望。他们一生辛劳,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儿子,最后却换来这样的对待。而王旺旺,此刻还沉浸在虚拟世界的快乐里,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亲手推开最后爱他的人。

他们跟随着王旺旺,看着他在充值点毫不犹豫地把所有钱都冲进了游戏账号,看着他重新戴上头盔,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那种笑容,在右叶看来,既可悲又可气。

变故发生在第二天清晨。

一声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城中村的宁静。王旺旺家的邻居发现两位老人已经没有了呼吸,报警后,警察很快就赶到了现场。初步鉴定,两位老人是因为病情加重,加上情绪激动,导致呼吸衰竭而亡,属于意外离世。

王旺旺是被警察从游戏厅里揪出来的。他摘下头盔时,脸上还带着游戏胜利后的兴奋,可当他听到父母离世的消息时,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神空洞,半天没反应过来。“不可能……他们昨天还好好的……”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做梦。

直到他走进家门,看到盖着白布的父母,才终于崩溃了。他扑过去,跪在床边,哭喊着“爸!妈!”,可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寂静。

警察离开后,王旺旺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屋里,不知所措。邻居们于心不忍,帮着他整理父母的遗物。右叶和左叶就站在楼道里,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王旺旺的手颤抖着,打开了父母的旧衣柜。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在衣柜的最底层,他发现了一个铁皮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本厚厚的病历,还有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病历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父母多年来的病情,每一页都写满了医生的叮嘱,页面边缘还有很多泪痕,显然是父母在深夜翻看时留下的。而那个信封里,装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不过几百块钱,信封上还有母亲的字迹:“给旺旺留的生活费,省着点花。”

原来,父母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行了,提前给儿子留了最后一点生活费。而他们准备用来治病的钱,却被儿子偷去冲了游戏。

王旺旺拿着病历本和信封,身体不停地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突然想起,母亲每次咳嗽得睡不着时,总是躲在厨房里,怕影响他玩游戏;父亲拖着病体去打工,回来时再累,也会给他带一份爱吃的烤红薯;他没钱充值时,父母总会从牙缝里挤出钱来给他,说“别委屈自己”。

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浮现,像一把把尖刀,刺得他体无完肤。他猛地站起来,冲到电脑前,双手因为愤怒和悔恨而剧烈颤抖。他点开游戏账号,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皮肤和装备,看着自己熬夜打出来的等级和排名,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这些他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在父母的生命面前,一文不值。

他毫不犹豫地点击了“注销账号”,弹出确认窗口时,他没有丝毫犹豫,输入了密码。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提示音,他的游戏账号彻底消失了。那一刻,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被无尽的悔恨淹没。他瘫坐在地上,抱着头,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这就是‘错过’?”左叶的意识在脑海中响起,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撼。他的左眼盯着王旺旺痛苦的身影,视野里,王旺旺身上的能量流瞬间变得灰暗,充满了破碎的悔恨情绪。镜像宇宙中,个体消亡后会直接转化为基础能量,重新融入宇宙循环,没有告别,没有遗憾,更没有这种撕心裂肺的后悔。他第一次明白,原来有些失去,是永远无法挽回的,这种“后悔”的重量,足以压垮一个人,“这种代价,比任何能量损耗都要可怕。”

右叶的眼眶通红,痛心疾首。他想起了十镜宇宙的那些坚守,想起了金镜守护者为了维护秩序,不惜牺牲自己的分身;想起了木镜守护者为了植能循环,日复一日地浇灌着兰花。那些坚守,都有明确的目标和回报,可人生不一样,人生没有彩排,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人生没有回头路,珍惜当下才不会遗憾。”右叶在心底暗忖。他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回来,还有机会弥补对家人的亏欠。而王旺旺,却只能在无尽的悔恨中度过余生。

几天后,右叶和左叶再次看到了王旺旺。他剪掉了长发,刮掉了胡茬,穿着一身干净的志愿者服装,正在城中村的社区服务站里忙碌着。他给孤寡老人送物资,帮孩子们辅导功课,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浮躁,多了几分沉稳和愧疚。

邻居们说,王旺旺把父母留下的房子卖了,所得的钱全部捐给了慈善机构,成立了一个小型的助老基金。他自己则租了一间小房子,一边打零工维持生计,一边做公益,想用这种方式,弥补对父母的亏欠。

“我爸妈一辈子都在帮别人,我以前不懂事,做错了太多事。”有人问起他时,王旺旺红着眼眶说,“我这辈子,都会一直做下去,替我爸妈,也替我自己,赎罪。”

夕阳下,王旺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的脚步坚定,朝着社区深处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救赎的远方。

右叶和左叶转身离开,城中村的街道依旧杂乱,可他们的心里,却掀起了巨浪。左叶第一次理解了“生死”的意义,明白了“后悔”是比任何惩罚都更沉重的枷锁;而右叶,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他一定要抓紧时间,回到亲友身边,再也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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