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暴雨像天河倒悬,雨鞭抽打着乱葬岗的枯柳。八名壮汉的草鞋陷在暗红色泥沼里,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啾\"的吮吸声,仿佛大地在贪婪吞噬活人精气。纸钱被雨水拍进腐土,打着旋儿沉入龟裂的地缝,那些缝隙深处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陈师傅!钉子冒黑水哩!\"
村长提着灯笼的手抖如筛糠,昏黄光晕里,十六颗镇魂钉正渗出沥青般的粘液。陈风单膝跪地,蓑衣下摆浸在血水似的泥浆中。他抓了把坟头土碾开,暗红细沙里混着发黑的鸡绒毛,指尖沾着的朱砂颗粒在雨中泛起诡异磷光——这分明是画镇尸符的材料。
罗盘磁针在坎位与震宫间癫狂摆动,铜制天池竟渗出缕缕血丝。陈风猛然转身,王管家油纸伞上的墨绘黑莲被雨水晕染,伞骨阴影恰好遮住他抽搐的嘴角:\"老太太是心绞痛走的,西洋大夫开的硝酸甘油......\"
一道紫电劈开苍穹,陈风的手掌重重按在棺材东南角。铜钉缝隙里卡着半枚黑莲纹铜钱,花瓣上的血渍被雨水冲成蜿蜒红痕。他指甲刮开青苔,棺木上赫然露出密密麻麻的符咒——用尸油写就的镇魂文,笔画间嵌着七颗婴孩乳牙,排列成北斗噬魂阵。
\"开棺!\"
铁钎插入棺缝的刹那,抬棺汉子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陈风抓住那人手腕,只见掌心浮现青黑莲花纹,根茎顺着血管往臂膀上疯长,皮下似有活物蠕动。\"退到柏树西侧!\"五枚铜钱破空钉入棺盖,震得黑水如毒蛇般窜起,在空中凝成莲苞形状。
王管家突然跪倒在地,怀中滚出个青瓷药瓶。陈风抬脚碾碎瓷片,里面滚出三颗带血鸡心,表面还裹着朱砂与香灰。\"生鸡心蘸朱砂,连吃七日可化活尸。\"陈风三指扣住他咽喉,触感如握寒冰,\"养子母煞要折九世阳寿,你们在续谁的命?\"
远处有银铃声穿透雨幕,陈风转头时,正见一抹红影掠过坟堆,绣鞋点在残碑上竟不染纤尘。那女子红伞边缘垂落九枚银铃,每枚铃身都刻着扭曲人脸。
阴风裹着纸钱扑在王管家脸上,陈风扯开他的棉袍领口,森森寒气扑面而来——内里竟是件金线绣黑莲的寿衣!衣襟处密密麻麻缝着生辰八字,每个名字都被血线划去,唯独\"王李氏\"三字泛着幽光。
\"三十年前青河镇投井的新娘,穿着绣九重黑莲的嫁衣。\"陈风扯断寿衣盘扣,露出王管家心口处的血洞,\"你在用亲娘填这个阴窟窿!\"
银铃声骤然逼近,红伞女子足尖点过积水,涟漪里浮出张张婴孩面孔。她晃着半截褪色红绳,末梢桃木平安扣泛着幽光——正是守墓人李婆婆的束发绳。三天前陈风亲手将七根桃木钉封入她的棺椁,此刻断绳却在女子指间飘荡。
\"小郎君可知,李婆婆死前攥着这红绳说了什么?\"女子银铃轻晃,伞面转出残影,\"她说'井底的孩子要出来了'......\"
棺盖就在这时炸成碎片。腐臭黑雾中,尸身直挺挺立起,腹部血洞钻出个浑身青紫的鬼婴。脐带缠在老太太焦黑指间,每声啼哭都震得坟头土簌簌滚落。陈风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凌空画出的敕令符却被鬼婴吞入腹中。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陈风甩出七枚枣核钉,却在触及鬼婴时化作焦炭。锈铁钉擦着他耳畔飞过,精准钉入尸身膻中穴。银铃女的红伞突然倒转,伞骨里射出九道金线缠住鬼婴脖颈。
\"用墨斗量棺木!\"女子厉喝。陈风反手甩出墨线,沾染黑血的丝线竟在棺底勾出朵血色莲花。莲心处嵌着半枚铜钱,与王管家寿衣上的黑莲纹严丝合缝。
村长突然指着王管家尖叫——那人正趴在地上吞食泥浆,指甲抠进坟土抓出血痕:\"娘...孩儿给您送祭品......\"他的瞳孔扩散成漆黑,嘴角撕裂至耳根,露出满口尖牙。
银铃女踩着王管家脊背飘落,撕衣声裂帛般刺耳。他后背整朵黑莲纹身绽放,花蕊处纹着\"庚戌年三月初七\",正是三十年前冥婚新娘投井之日。莲瓣间刺着八组生辰,最新那组墨迹未干——赫然是今日时辰!
\"借阴续命的九转莲生局。\"陈风墨斗线缠住王管家脖颈,线绳却突然绷断九截,\"你们用九代血亲养煞?\"
鬼婴发出刺耳啼哭,地面轰然塌陷。青砖甬道壁上,黑莲浮雕的花瓣里嵌满婴孩乳牙,莲心处垂落数百条红绳,末端系着干枯的指骨。银铃女的红伞旋成虚影:\"当年那口井里,可不只捞上来新娘......\"
陈风扣住她手腕的刹那,寒意刺骨——这竟是个扎纸匠造的活傀!纸人化作青烟前,半截红绳落进他掌心,绳结处沾着李婆婆棺木的桃木屑。那些碎屑突然蠕动起来,拼成\"速离\"二字。
\"造孽啊!\"村长从塌陷处扯出半幅猩红襁褓。褪色绸布绣着并蒂黑莲,血痂在针脚处凝成硬块。更骇人的是裹在里面的长命锁——锁芯嵌着的黑莲纹铜钱,与棺木上那半枚严丝合缝,裂痕处渗出黑血。
鬼婴哭声在甬道深处回响。陈风甩出墨斗线缠住众人手腕:\"跟着金线走,别碰......\"话音未落,最后的壮汉发出咯咯怪笑。他撕开衣襟,心口青黑莲纹在皮下蠕动,血管凸起如莲茎蔓延至眼球。
\"莲花开了...莲花要开了......\"壮汉的皮肤寸寸皲裂,血肉里钻出黑色根须。陈风挥剑斩下他头颅,断颈处喷出的竟是混着莲子的黑血!那些莲子落地即生,眨眼间长出带刺藤蔓。
银铃女的声音突然在虚空响起:\"每具尸体都是莲种,这乱葬岗底下......\"话音被锁链拖地声吞没,七盏莲花灯在拐角亮起。灯芯竟是蜷缩的胎儿干尸,最中央那盏莲花怒放,花蕊上铺着半幅血色嫁衣。
嫁衣突然蠕动,钻出的鬼婴肚脐连着脐带,在青砖爬出焦黑印记。陈风掀开莲花灯,灯座压着的婚书上,新郎姓名赫然是王管家三十年前早夭的胞弟!新娘八字与纹身日期重合的刹那,整条甬道开始痉挛般抽搐。
上百条红绳从嫁衣袖中钻出,毒蛇般缠住众人脚踝。陈风挥剑斩断红绳,断口处涌出的黑血在地面汇成莲纹。最深处的黑暗里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某个庞然大物正蹒跚而来——那是具身缠九重锁链的巨尸,每走一步都震落簌簌土石。
巨尸腹部裂开血盆大口,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婴儿头颅。那些头颅齐声啼哭,声浪震得陈风耳鼻渗血。银铃女的纸人残影突然浮现,红伞化作利刃刺入巨尸眉心:\"黑莲教用九十九个阴年阴月生的婴孩......\"
陈风趁机甩出五帝钱,钱币嵌入巨尸七窍爆出金光。在崩塌的地宫中,他最后瞥见银铃女真容——那张脸竟与三十年前投井的新娘一模一样!
锁链拖地的声响裹挟着地宫震颤,陈风手中火把明灭不定。巨尸腹部裂开的血口中,那些层层叠叠的婴儿头颅突然齐声尖叫,声浪震得青砖甬道簌簌落灰。陈风耳膜剧痛,温热血线顺着耳垂滑落,在肩头晕开朵朵红梅。
\"乾坤借法!\"陈风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凌空画出的敕令符印在巨尸眉心。金光炸裂的瞬间,他看清那怪物全身缠着九重青铜锁链,每根链环都刻着扭曲的梵文——竟是镇魔寺失传的\"九转金刚伏魔咒\"!
银铃女的纸人残影在血雾中凝聚,红伞旋出刀刃般的罡风:\"黑莲教用九十九个阴年阴月生的婴孩喂饲母尸,这具'莲母'已养了三十年!\"她话音未落,巨尸腹腔中突然射出无数红绳,末端拴着的铜铃叮当作响。
陈风挥剑斩断袭来的红绳,断口处喷出的黑血竟在空中凝成莲籽。那些血籽落地即生,眨眼间疯长出带刺藤蔓,尖刺上还挂着黏稠的尸液。一根藤蔓缠住村长脚踝,老者惨叫未歇,皮肉已泛起青黑莲纹。
\"用火!\"银铃女的红伞突然解体,九枚银铃化作流火撞向藤蔓。陈风趁机甩出五帝钱,铜钱嵌入巨尸七窍爆出金光。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腹部婴儿头颅纷纷炸裂,溅出的脑浆在半空凝成黑莲图腾。
地宫穹顶开始崩塌,陈风在坠落的中梁间腾挪。碎石划破他脸颊时,银铃女突然拽着他跃向中央莲台。那是个由白骨垒砌的祭坛,坛心竖着口井——井栏上密密麻麻的红绳系着褪色肚兜,每件都绣着并蒂黑莲。
\"这就是三十年前的新娘投尸井。\"银铃女指尖抚过井沿血渍,\"当年他们不是捞不起尸体,而是不敢捞......\"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是朵含苞黑莲纹身,\"因为井底还沉着三十六个陪葬的喜娘!\"
陈风瞳孔骤缩。井底突然传来指甲刮擦声,数百只青紫手臂攀着井壁探出,每只手腕都系着褪色红绳。那些手臂疯狂抓挠祭坛,在青砖上留下道道血痕。银铃女突然将半截红绳抛入井中,井水顿时沸腾如煮,浮起具具身披嫁衣的白骨。
巨尸在这时冲破废墟,九重锁链尽数崩断。它腹腔中伸出条血肉莲茎,顶端花苞缓缓绽开,露出里面蜷缩的鬼婴——正是先前钻入地底的那个!此刻鬼婴额头生着黑莲胎记,脐带竟与莲茎融为一体。
\"子母同根,这才是真正的九转莲生局。\"银铃女突然咬破手指,在陈风掌心画出血符,\"用你的纯阳血破它灵台!\"
陈风纵身跃起,踩着坠落的横梁逼近巨尸。鬼婴发出刺耳鸣啼,声波震得他七窍渗血。在即将触及莲花的刹那,他瞥见花蕊处嵌着枚长命锁——正是王管家用来续命的那个!
纯阳血滴入花心的瞬间,时空仿佛凝固。巨尸轰然跪地,周身莲纹寸寸龟裂。那些婴儿头颅化作黑水流淌,在地面汇成巨大的莲池幻影。银铃女突然拽着陈风跳入血井,冰凉的井水裹着无数白骨将他淹没。
水下世界诡谲异常。三十六个新娘的嫁衣在暗流中飘荡,每具尸骸心口都插着桃木钉。银铃女游向最深处那具水晶棺,棺中少女面容竟与她别无二致!棺盖上刻着生辰八字,正是王管家后背纹着的日期。
\"现在你明白了?\"银铃女的声音直接在陈风脑中响起,\"我是当年新娘的一缕残魂,借扎纸匠的躯壳回来复仇。\"她指尖点向水晶棺,\"黑莲教需要纯阴命格的祭品,每三十年......\"
地宫崩塌的轰鸣吞没了后续话语。陈风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银铃女化作万千纸蝶,托着他冲向井口。在跃出水面的瞬间,他手中攥着的半截红绳突然绷直——井底传来巨大的吸力,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拽着那些褪色肚兜。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陈风趴在泥浆里剧烈咳嗽,吐出的井水中混着细碎骨渣。远处传来公鸡啼鸣,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他看见掌心银铃女留下的血符正在消退,最后凝成朵含苞待放的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