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声波啸叫贯穿耳膜,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入脑海,我闷哼一声,神魂剧震,眼前景象如水波般晃动,随即凝实。
祭司长老那双阴鸷的眼,那抹冰冷的笑,以及那句“真正的劫难,才刚刚开始”的谶言,依旧如跗骨之蛆,盘旋不去。
现实的嘈杂瞬间将我淹没。
我急急稳住心神,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萧砚。
他蜷缩在寒玉床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眉心紧蹙,俊朗的容颜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
他喉间那枚曾被我以七窍玲珑音暂时压制的逆鳞锁,此刻正疯狂闪烁着不祥的黑光,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仿佛要将他彻底吞噬。
每一缕黑光都透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丝丝缕缕,缠绕着他的脖颈,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萧砚!”我心头一紧,疾呼出声。
“苏玳姑娘,你醒了!”一旁,沈昭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无力。
他脸色苍白,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双手正维持着一个繁复的结印,丝丝缕缕无形的音律从他指尖溢出,试图安抚萧砚喉间躁动的逆鳞锁。
那是聆音谷中一种极为特殊的“无字之歌”,据说能平复一切暴戾之气。
然而,这些柔和的音律甫一触碰到那浓郁的黑光,便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湮灭,未起到丝毫作用。
沈昭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带着一丝焦灼与挫败:“这逆鳞锁的力量突然暴涨,我的无字之歌……怕是撑不了多久。”他望向我的眼神复杂,有平日里的嫉妒,此刻却也多了几分不得不承认的依赖。
他清楚,在聆音谷,若论对声音的极致掌控,无人能出我之右。
“鼎灵虽暂时被击溃,但祭司长老的警告绝非虚言。”我定了定神,脑中急速思索着对策,“逆鳞锁的力量源头未除,萧砚的危机便未解。我必须再次进入他的意识深处。”
“可是,苏玳姑娘,你的消耗……”沈昭欲言又止,他看得出我方才与鼎灵一战已是强弩之末。
“无妨。”我深吸一口气,七窍玲珑音在体内悄然运转,压下翻涌的气血,“紫砚的残魂还在,她会助我。”
顾不得太多,我再次盘膝坐下,心神沉入一片空明。
这一次,或许是有了先前的经验,又或许是紫砚残魂的指引更为清晰,我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便轻车熟路地潜入了萧砚那片混沌的意识海洋。
紫砚虚弱的光影在我身侧凝聚,她指向记忆深处的一点微光:“姐姐,这边。”
光影流转,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
依旧是三年前那片熟悉的修罗场,血色弥漫,哀嚎遍野。
我看到了萧砚,为了护住当时灵力低微的我,毅然决然地踏入了谷主布下的“噬魂锁音阵”。
阵法启动的刹那,万千音刃穿心刮骨,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充满了不舍与决绝。
原来,他竟是为了救我……
紧接着,画面再次变换。
是无数个日夜,他被囚于暗无天日的牢狱,鼎灵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反复在他耳边蛊惑、逼迫。
我看到他一次次试图凝聚微弱的声能反抗,试图冲破喉间那枚逆鳞锁的禁锢。
然而,每一次的反抗,都招致了鼎灵更为残酷的压制与折磨。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桀骜不驯,渐渐变得麻木,却又在麻木的深处,藏着一丝不曾熄灭的火种。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在我心中悄然淌过,酸涩与感动交织。
他并非无情,更非甘愿沉沦。
这些年,他一直以他自己的方式,默默承受着,甚至……保护着我。
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屡屡误解。
正当我沉浸在这份迟来的明悟与愧疚之中时,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强大吸力猛然从记忆的更深处传来,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我的神魂狠狠一拽!
紫砚的惊呼声在我耳边一闪而逝。
眼前骤然一暗,随即,另一段全然陌生的记忆片段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那是一间幽暗的密室,鼎灵虚幻的身影漂浮在半空,而它的对面,赫然是萧砚!
只是,此刻的萧砚,神情平静,眼神深邃,丝毫没有平日被操控时的僵硬与痛苦。
“萧砚,只有借助逆鳞锁,你才能真正掌控整个聆音谷,成为超越历代谷主的存在。”鼎灵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届时,整个大陆都将匍匐在你的脚下,你将拥有无上的力量与荣耀。”
萧砚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鼎灵,薄唇轻启:“我若以此为代价,你能保证苏玳安然无恙,永不受这纷争所扰吗?”
鼎灵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自然。只要你甘为我驱使,听我号令,一个小小的音奴,本座护她一世又有何难?”
“好,我答应你。”萧砚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就在他垂下眼睑的瞬间,我分明捕捉到,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眼底深处,是无尽的挣扎、痛苦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筹谋。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与鼎灵之间,竟还有这样的交易?
那逆鳞锁,难道不仅仅是控制,还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翻腾。
这突如其来的记忆,这匪夷所思的对话,像是迷雾中陡然亮起的一盏孤灯,隐约照亮了某个被我长久忽略的角落。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在我心底悄然萌发。
这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对,又或者,这恰恰是……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只余下萧砚压抑而痛苦的嘶吼,如同受伤的孤狼,声声撞击着我的耳膜,也撞击着我心底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他玄色的衣袍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他因剧痛而微微佝偻的身躯。
他喉间那片本应象征着无上荣耀与力量的“逆鳞锁”,此刻正妖异地闪烁着猩红的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要从他血肉中挣脱出来。
“萧砚!”我忍不住低唤,声音带着不受控制的颤抖。
即便他是我眼中操控一切的黑手,是曾将我推入深渊的虚伪恋人,此刻见他如此,心中那股熟悉的刺痛依旧翻涌不息。
“苏玳,退后!” 沈昭沙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站在声牢机括的控制枢纽旁,指尖在那些冰冷的玉石按键上疾速跳动,试图稳定住因萧砚失控而震荡不休的声波屏障。
“玄音使体内的逆鳞锁……失控了。一旦彻底暴走,此地无人能幸免。”
他的目光复杂地落在我身上,有戒备,有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信任?
我知道,他对我这个能窥探人心的音奴,情感向来矛盾。
他既嫉妒我天生的七窍玲珑音,又在某些时刻,不得不倚仗我这份独特的能力。
但我顾不了许多。
萧砚的状况越来越差,他双目赤红,理智仿佛正在被那逆鳞锁一点点吞噬。
聆音谷中,音阶九重天,每一阶的晋升都伴随着血腥与残酷,而这逆鳞锁,更是谷主用以掌控玄音使这般强大存在的最终枷锁。
一旦反噬,便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他的声带……”我凝神细听,萧砚的嘶吼并非毫无章法,在那狂乱的音波中,我捕捉到一丝微弱而绝望的规律。
七窍玲珑音让我对声音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短暂影响那些被谷主以秘法操控的“傀儡”声带。
萧砚如今的状态,像极了一个即将被彻底撕碎的傀儡。
我深吸一口气,尝试凝聚心神,将自己的一缕歌声小心翼翼地探向萧砚。
并非攻击,也不是窥探,而是一种……安抚。
“铮——”
就在我的歌声触碰到他喉间那片逆鳞锁的刹那,一道刺眼的光芒猛然炸开!
萧砚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痛呼,而我,则感觉一股陌生的、悲伤至极的气息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眼前光影变幻,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一个稚嫩却倔强的女声在我识海中响起:“哥,别信谷主!‘天籁鼎’不是恩赐,是诅咒!他要的不是你的忠诚,是你的声音,你的所有!”
画面中,是一个比现在年轻许多,眉宇间尚带着几分青涩的萧砚。
他身着朴素的弟子服,身前,是一个与他容貌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柔弱的少女。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赴死般的决绝。
“紫砚……”萧砚痛苦地低喃,似乎也在这股记忆的洪流中挣扎。
“哥,他们用娘亲逼你!你不能屈服!”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执着,“这逆鳞锁一旦植入,你便永世为奴,再无自由!你的歌声,你的骄傲,都会被他夺走!”
记忆的画面快速切换。
阴暗的石室,谷主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目光,还有……紫砚决然挡在萧砚身前的背影。
她以自身为祭,试图毁掉逆鳞锁,却最终化作一缕残魂。
“……为了护我,紫砚她……魂飞魄散……”萧砚的声音断断续续,猩红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深沉的绝望与痛楚,那是远比肉体折磨更甚的悲哀。
“不,哥,我还在……”那道属于紫砚的残魂之音,再次在我脑海中响起,带着令人心碎的温柔与守护,“我将一丝魂魄依附在逆鳞锁的碎片上,一直陪着你。三年前,你为了替我报仇,为了找到毁掉‘天籁鼎’的方法,假意臣服,植入了这枚逆鳞锁……你承受的痛苦,我都知道。”
原来如此……
原来,操控他的黑手,并非他的本意。
原来,他喉间的逆鳞锁,是他自愿戴上的枷锁,是为了更深沉的复仇,是为了守护他早已逝去的妹妹。
而我,却一直将他视作最大的仇敌。
“苏玳……”萧砚似乎从那短暂的记忆回溯中清醒了一瞬,他看向我,赤红的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哀求?
“帮我……压制它……”
紫砚的残魂之音也带着急切:“姑娘,你的玲珑音,或许能暂时安抚逆鳞锁。谷主当年炼制此锁时,曾言天下唯有至纯至净的玲珑之音,或可……寻得一线生机。”
我心乱如麻。
三年前的真相如同一把巨锤,狠狠砸在我心上,将我曾经坚信的一切都敲得粉碎。
我与他之间的情感纠葛,似乎又添上了一层更加浓重、更加悲哀的色彩。
不远处的沈昭,显然也察觉到了此地的异样。
他没有再催促我离开,只是紧紧盯着我们,眉头深锁。
声牢的机关在他手中微微嗡鸣,不知是在积蓄力量,还是在犹豫。
萧砚的嘶吼声再次拔高,逆鳞锁上的红光几乎要吞噬他整个人。
“相信他一次吗?”紫砚的残魂在我识海中轻问。
也像是在问我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是新的陷阱,还是……我们共同的救赎?
我不知道。
但看着萧砚那双在暴走边缘徘徊,却依旧深情而坚定的眼眸而这逆鳞之劫,既是危难,或许……也是转机。
我缓缓抬手,指尖凝出一缕最纯粹的七窍玲珑之音,不再是刺探,不再是攻击,而是带着我此刻所有复杂情感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