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吹动着屋顶的瓦片,发出轻微的声响。
王五的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豪迈和不羁的眼睛,此刻却深沉得如同襄阳城外的护城河。
顾渊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顾兄弟,你觉得,这天下,会走向何方?”
王五没有直接说出请求,反而问了一个很大、很空的问题。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先是指了指北方。
“北边,铁木真一统草原,整合了所有部落的力量,如同一个拧成一股的铁拳。”
“他灭西夏,只用了一个月。”
“那支蒙古铁骑,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如今,整个天下,都在他的兵锋笼罩之下。”
“金国看似还是庞然大物,占据着中原腹地,国力雄厚。”
王五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可实际上,内里早就烂透了。皇帝昏聩,朝臣内斗,几任皇帝下来,国力消耗严重。”
“更何况,这些年,蒙古人早就把探子、奸细安插进了金国朝堂和军队的每一个角落。”
“如今的金国,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恐怕连蒙古人的一轮冲锋都挡不住。”
说完北方,他又将手指向了南方,指向了临安的方向。
“我们南边,大宋朝廷,就更不用说了。”
王五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和无奈,“偏安一隅,君臣上下,早就被江南的暖风吹软了骨头。”
“整日里不想着收复故土,只知道吟诗作对,耽于享乐。”
“朝堂之上,虽有韩侂胄那样的少数主战派,想要北伐,可终究是根基不稳,独木难支。”
“至于这江湖,”王五自嘲地笑了笑,“看似豪杰并起,高手如云。什么正道联盟,什么君山大会,听着热闹,可实际上,不过是一盘散沙。”
“各大门派,各怀鬼胎,谁也不服谁。”
“真到了外敌入侵的时候,能有几人愿意挺身而出,为国为民,血战到底?”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将天下的局势,剖析得淋漓尽致。
这番见解,远超一个寻常草莽武夫的认知。
顾渊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想到,王五能看得如此透彻。
王五端起酒碗,又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似乎也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郁结。
“以前,我以为,像全真教王重阳真人那样的‘侠之大者’,是这世道的希望。他们武功高强,德高望重,一呼百应,能够力挽狂澜。”
“可后来我才想明白,”王五摇了摇头,满脸苦涩,“我错了。在这等吞噬天地的乱世之中,仅仅有一颗侠义之心,是远远不够的。”
“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王真人再强,他能挡住十万蒙古铁骑吗?他能凭一己之力,让那腐朽的朝堂幡然醒悟吗?”
“不能。”
王五的声音,斩钉截铁。
“这乱世,需要的不是修修补补的侠客。它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制定规则、打破规则的强者。一个拥有左右战局、逆转乾坤的绝对力量的英雄!”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一双虎目,灼灼地看着顾渊。
那目光,如同黑夜里的火炬,充满了期盼和恳求。
“在我看来,放眼天下,如今唯你一人而已。”
这十个字,他说得极慢,极重。
“顾兄弟,我王五,只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草莽。人微言轻,说的话,也没什么分量。”
“但我今天,想以这襄阳城几十万百姓的名义,恳请你一件事。”
王五站起身,对着顾,深深一揖。
“当蒙古铁蹄南下,襄阳城破之日,请你看在这满城无辜百姓的份上,出手一次!”
他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
顾渊与大宋朝廷,并无瓜葛。
甚至因为之前“天下第一”牌匾的事,还有些不快。
让他为了一个腐朽的王朝卖命,绝无可能。
所以,王五没有提什么家国大义,也没有提什么忠君报国。
他只提了百姓。
“我不是强求你为那个烂到根子里的宋廷卖命。我只是……只是不忍心看到神州陆沉,百姓遭殃,这襄阳城,变成第二个人间地狱。”
王五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他是一个粗人,不懂得太多大道理。
但他知道,战争一旦来临,最苦的,永远是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屋顶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夜风,在呜咽。
许久。
顾渊端起面前那碗已经凉透了的酒,一饮而尽。
清冷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带来一阵冰凉。
“襄阳若破,我会出手。”
他只说了八个字。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陈词。
但王五听懂了。
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直起身,看着顾渊,眼眶有些湿润。
这个平日里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再次对着顾渊,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王五,代这襄阳满城百姓,谢过顾大侠!”
顾渊没有去扶他。
他受得起这一拜。
只是默默地又倒了一碗酒,仰头饮下。
从踏入这个世界开始,他一心向武,只为求得超脱。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个世界,产生如此深的纠葛。
从最初看到襄阳城外的难民,到武穆遗书上的枪法所需,再到眼前的王五……
一桩桩,一件件。
无数的因果线,已经将他与这个世界,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或许,这就是他的道。
不仅仅是追求个人的武道之巅,也是在这滚滚红尘之中,斩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顾渊的心中,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