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郭翼便起来帮着店里的小工张罗开门营业。
那小工着实不善言语，见着郭翼也只是点头用微弱的声音问了声好，郭翼也只得回了声好，两人便再无言语。
郭翼来这已经是第二天了，却依旧不知道这小工叫什么，只昨天依稀听卢老板喊他作钱小或者钱晓一类的读音。
似乎秀兰有打算给她正式介绍这个小工，但却被昨天那突如其来的噩耗打断了。
“我叫郭翼，你叫什么？”郭翼主动向那小工问起名字，如今要想知道城内还有什么能买到砒霜或者其他毒药的店铺，可能得从这小工嘴里套话。
“我……我叫钱来，你可以叫我钱小。”那小工依旧是弱弱地回答。
“是哪个来字和哪个小字呢？”郭翼疑惑道，她觉得这小工的姓名和小名至少从听感上完全没有对应。
“我不会写字，但我娘说来是钱进来的来，小是因为我……家里最小……长得小……声音也小，所以大家都叫我钱小。”钱小回答道。
经过钱小的解释，她大致明白了这个小工名字的由来，而且她也知道大致清楚了之前卢老板所说的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传人是什么意思。
钱小身形瘦弱，看上去大概也就十四五岁，皮肤黝黑，双目无神。
而且反应比起常人要慢上半拍，若是外人看他恐怕也会觉得这孩子有些憨憨的，加上说话也有些结巴，照郭翼看来恐怕是有些先天不足的征兆。
由是卢老板不让钱小直接参与抓药一类事务，只是让他打扫店面，张罗店铺开门以及干些搬东西和磨药粉之类的体力活，也正合适这个木木讷讷的孩子。
郭翼一下子就理解了卢老板的安排。
毕竟抓药这事一旦出错，后果可能会很严重，而且这年头能给像钱小这样先天不足的孩子提供一份正经工作也已经是卢老板为人相当善良的结果了。
郭翼不知为何想起阿蒙来，阿蒙其实要说起来看上去也有些不太灵光，而且同样沉默寡言，可他没有遇到一个愿意给他正经工作的卢老板，而是遇着了要他卖命干些违法事情的绿水会。
若不是遇到自己和陆星淮，恐怕就要跟那些帮会成员一样在不知道哪次火并里头把命交代了。
“你也是九港本地人吗？你家住在哪里？”郭翼继续问道。
“我……从小就在九港，住在，南边大街上第三家。”钱小每次回答郭翼的问题前都要停下手中的活思考一会儿。
“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找我，我现在就住在这店里面。”郭翼不知为何对这个让他想起阿蒙的孩子竟有些没来由的好感。
“娘说，不能随便找人，帮忙，会被讨厌，还会被欺负。”钱小低头说道，声音已经微弱得只能依稀辨认出这些话。
郭翼闻言也清楚了，因为身体缘故，钱小恐怕也遭受了不少霸凌和排挤。
历经身份完全不同的两世，她对于这个时代的认知更加全面了，只是认知越多，她的心里越觉无奈。
上一世她看到的是这个时代所谓上流社会背后的勾心斗角和无数险恶算计。
如今这一世她更多体会的可能就是困在底层的人所遭受的苦难和无助。
也许正是这一世的她或者说她借用的身体，也是在在底层的深渊里挣扎的人，方才让她更能体会到这种痛苦。
什么样的眼睛，看着什么样的世界。
李承欢所在的上流社会，虽说有着极黑的暗面，触碰这暗面可能会像她那样不明不白死去，可至少表面的光鲜还能撑着她这个大家小姐衣食不缺，下人伺候，还有着江若柳、陆素娥这样的好友。
但如今的郭翼和钱小所在的底层社会，近乎处处都是灰色的，没有一丝光亮，这种灰色不似猛烈的黑潮吞没世人带来强烈的痛苦和悲伤。
更多是一种无情的打磨，磨去这人身上的喜怒哀乐，磨得人麻木冰冷，甚至最后连自我也感受不到。
就像她身体原主的郭翼那样，最后的她已经在阿吴的折磨下濒临崩溃，却一丝为自己呐喊反抗都再不能发出，默默接受了这种宿命，直到死去。
甚至连最后一丝名为怨恨的情绪，都是在脱离自己的身体之后才生发。
她曾经何尝不是个活蹦乱跳，有着对一切的好奇，对美好的憧憬的女孩，对郭翼这个现代人来说，十年左右的光景人的一生可以经历个七八回，甚至能有人经历十来回。
至于六七岁到十六七岁，不过也就是从女孩到少女到临近成人的转变，很多人未必真正就在这个时候脱离了稚嫩。
很多人在这个年岁恐怕才刚刚开始规划自己的一生。
可这个时代的郭翼也好，如今遇着的钱小也罢，在这个年龄的他们已经完全被社会的灰色所侵染，变得失去一切光彩，只是融入灰色，迷失其中。
郭翼算是个没那么多愁善感的人了，她自己平日也不太擅长想这些事，可不知道究竟是昨天自己这具身体原主的求助还是今日看见钱小的感慨，她也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悲戚。
不久卢老板也从后屋出来了，他依旧是走到店门口检查了一下门面，然后回到柜台，秀兰也起身开始准备早饭。
卢老板起来以后看见郭翼已经早早站在药柜前温习他昨天教授的药材药性一类知识心中很是欣喜，更加确定郭翼就是自己苦求多年而不得的传人，于是赶忙走到郭翼跟前问她有没有遇着什么不懂的地方。
郭翼拿起自己抄写好的几个药材的名称和药性，把其中一些不太熟悉的地方和理不顺的部分跟卢老板说了，后者细心再给郭翼讲解了一遍。
秀兰煮好早餐以后也喊郭翼和卢老板进来一起吃，郭翼本想喊上钱小一同来吃，可卢老板却摇头阻止了她，郭翼也是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