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初元年 四月二十日
春末的风裹挟着沙尘呼啸而过,吹得北军大营破败的辕门\"吱嘎\"作响。曹璟勒住战马,战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马蹄在尘土中刨出几道痕迹。他眯起眼睛,望着眼前萧条的景象,眉头越皱越紧。
\"这...\"身后的张特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
曹璟没有回头,但能清晰地听到身后六位将领沉重的呼吸声。曾经威震京师的北军大营,如今营墙坍塌,旗帜残破,辕门上的漆皮剥落得不成样子。一阵风吹来,竟从营内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他们面前飘过。
\"他娘的!\"王敢第一个忍不住破口大骂,黝黑的脸上青筋暴起。他猛地翻身下马,铠甲发出\"哗啦\"的碰撞声。\"一年没回来,北军破成这个样子!\"他大步上前,飞起一脚踹向半倒的营门。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哀鸣,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张特阴沉着脸,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中郎将,\"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咱们先去武库看看。\"
曹璟沉默地点点头,翻身下马。他的靴子踩在枯草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一行人穿过杂草丛生的校场,几丛野草已经长到齐腰高。忽然,几只灰褐色的野兔从他们脚边惊慌逃窜,王敢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弓,却摸了个空——他的弓还挂在马鞍上。
武库的大门虚掩着,门轴已经锈蚀。王双上前一步,双手用力一推,大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一股混合着铁锈和霉味的腥臭扑面而来,众人不约而同地皱起鼻子。
\"这...\"赵滕的声音都在发抖。只见架上的刀剑早已锈迹斑斑,有些甚至已经和刀鞘锈在了一起。弓弦松弛地耷拉着,箭矢散落一地,箭羽都已经被虫蛀得残缺不全。
\"这还怎么打仗?\"赵滕弯腰捡起一把生锈的环首刀,刀身已经布满红褐色的锈迹。他用力一挥,刀身竟然从中间断成两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朝廷拨的军费都喂狗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握刀的右手不住地颤抖。
胡烈已经快步走向粮仓,靴子重重地踏在地上。他猛地推开仓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将军您看!\"他的怒吼在空荡荡的粮仓里回荡。胡烈抓起一把发霉的陈米,米粒已经变成了灰绿色,长满了绒毛。那些米粒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在阳光下扬起一片绿色的粉尘。
曹璟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他的目光扫过这破败的军营,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北军操练时的盛况——整齐的队列,闪亮的兵刃,震天的喊杀声。而现在...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军帐内,诸将群情激愤,拍案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朝廷这是要逼死我们!\"副将石苞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三个月不发军饷,将士们都跑光了。”
王敢捋着胡须冷笑:\"那些朝堂上的老爷们,整日就知道饮酒作乐,哪管我们边关将士的死活!\"
帐中骂声一片,唯有杜预静立一旁,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视着营帐四周。透过敞开的帐门,他看见外面操练的士兵无精打采,兵器架上锈迹斑斑,就连哨塔上的旗帜都破旧不堪。
\"将军,\"杜预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与帐内气氛格格不入,\"这样也好。\"
众人闻言一愣,纷纷转头看向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年轻将领。曹璟也抬起眼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杜预向前一步,指着营外道:\"北军五校已经烂透了。军纪涣散,装备老旧,与其费力整顿这些积弊难除的老兵痞,不如...\"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不如以我们带回来的三千边军为根基,重新组建新军。\"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曹璟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他想起方才入营时看到的景象:值哨的士兵倚着长矛打盹,营帐东倒西歪,灶台边堆满了酒坛。这样的军队,如何能保家卫国?
\"你说得对。\"曹璟终于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猛地起身,对亲兵厉声道:\"擂鼓聚将!\"
\"咚——咚——咚——\"沉闷的鼓声在北军大营上空炸响,惊起一群乌鸦。第一通鼓响过,营中毫无反应;第二通鼓响时,远处才传来几声懒洋洋的应答;直到第三通鼓毕,才见十几个校尉军侯三三两两地晃悠过来。
他们衣衫不整,有的连铠甲都没穿戴整齐。为首的校尉刘虎满脸通红,走路摇摇晃晃,还没到跟前就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嗝...谁、谁这么大清早的擂鼓啊...\"刘虎眯着醉眼,话都说不利索,\"扰了老子...老子的好梦...\"
曹璟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握紧马鞭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发白,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薄而出。这些军官不仅玩忽职守,竟还敢在他面前称\"老子\"!
\"北军军令,\"曹璟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寒冰,\"聚将不至者,斩!醉酒当值,罪加一等!\"他猛地一挥马鞭,\"来人,全部拖下去,军法处置!\"
醉醺醺的军官们这才惊醒,扑通跪倒在地,酒顿时醒了大半。刘虎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将军饶命啊!属下知错了!属下再也不敢了!\"
曹璟丝毫不为所动。亲兵统领王敢亲自带人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这些军官拖到校场中央。校场上荒草丛生,连个像样的刑台都没有,只能临时搬来几块木板。
\"斩!\"随着曹璟一声令下,十几柄钢刀同时落下。鲜血喷溅,染红了枯黄的野草。滚落的人头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
整个军营鸦雀无声。远处围观的士兵们个个面如土色,有几个新兵甚至当场呕吐起来。曹璟冷峻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士兵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曹璟站在废弃的校场上,靴底踩在干涸的血迹上发出轻微的脆响。春风卷着沙尘掠过空旷的营地,掀起他玄色披风的一角。四周断壁残垣间,几面残破的军旗在风中无力地飘荡。
\"从明日开始,重新招兵!\"他突然提高声音,清朗的嗓音在寂静的营地中格外响亮,\"我要重建一支真正的北军!\"
话音未落,栖息在旗杆上的一群乌鸦被惊得扑棱棱飞起,黑色的羽毛纷纷扬扬地落下。远处几个正在收拾残局的老兵闻言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诧异地望向这边。
杜预站在他身侧,目光扫过地上斑驳的血迹和散落的兵器碎片。他弯腰拾起半截折断的长枪,指腹轻轻擦过枪杆上干涸的血迹,轻声道:\"破而后立,未必不是好事。\"
曹璟没有立即回应。他大步走向校场中央的高台,靴子踏在木制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站在高处,他能更清楚地看到整个营地的惨状——倒塌的营帐、散落的盔甲、被火烧焦的栅栏。但更刺痛他的是那些被遗弃的军牌,每一块都代表着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士兵。
夕阳渐渐西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营地边缘。他解下佩剑,重重地插在台面上,剑刃在夕阳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凡愿加入新北军者,不问出身,不计前嫌。我要的是敢打敢拼的热血男儿,不是那些只会趋炎附势的懦夫!\"
杜预望着曹璟的侧脸,发现这位年轻将领的眼中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火焰。那目光越过破败的营地,直直望向远处洛阳城巍峨的轮廓,坚定而冷峻。
\"将军打算如何操练新军?\"杜预忍不住问道。
曹璟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按我的方式来。\"他跳下高台,拍了拍杜预的肩膀,\"这支新北军,将成为我们实现抱负的重要力量。\"
远处,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曹璟弯腰拾起地上的一面残破军旗,手指抚过上面模糊的\"北\"字。他忽然用力一扯,将破旗撕成两半,随手扔进一旁燃烧的篝火中。
\"旧的已经结束了,\"他望着腾起的火焰,轻声道,\"新的即将开始。\"
杜预看着火光映照下曹璟坚毅的面容,突然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他默默捡起另一面军旗的残片,小心地折好收进怀中——这或许就是未来最好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