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猎猎,吹得卫瓘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冀州轮廓,手指死死攥住船舷,指甲深深嵌入坚硬的木料中。木屑刺入掌心,渗出点点血珠,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万佛会一事,终究是败了。\"卫瓘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打湿了他的面颊,却浇不灭他心头燃烧的懊悔之火。
他早该料到这个结局——从曹璟放任他们在河北活动开始,这一切就透着诡异。只是当时他被复仇的执念蒙蔽了双眼,竟天真地以为曹魏朝廷真的无力管控河北。想到这里,他猛地一拳砸在船舷上,惊得附近的水手纷纷侧目。
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卫瓘的思绪也随之起伏不定。他想起一个月前那个阴沉的午后,当第一批参与万佛会的士族被下狱的消息传来时,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当时他在狼牙谷的宅邸中来回踱步,手中的茶早已凉透,却一口未饮。
\"不对,这太顺利了...\"他喃喃自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曹璟若是真要镇压,为何不一开始就动手?为何要等我们发展壮大?\"
突然,他浑身一震,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成数片。冷汗顺着他的脊背流下,浸透了内衫。他明白了——曹璟是在借他们的手,将河北那些心怀异志的士族一网打尽!这个认知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好一个欲擒故纵...\"卫瓘咬牙切齿地低语。他立即唤来心腹,连夜销毁了所有密信文书。次日天刚蒙蒙亮,他便以\"回建业述职\"为由,匆匆登上了这艘南下的船只。
\"大人,这海风太凉,您已经站了整整两个时辰了...\"随从捧着貂裘斗篷,声音里带着哀求,\"若是染了风寒...\"
\"退下。\"卫瓘头也不回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比海风还要冷。随从不敢再多言,只得躬身退到舱门处,却又不放心地频频回头张望。
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卫瓘却觉得这刺骨的寒意才能让他保持清醒。他死死盯着起伏的海面,心中翻涌的情绪比这波涛还要汹涌。
\"我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他在心中狠狠咒骂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他仿佛看到了洛阳大将军府内,曹璟那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杀机的笑容,卫瓘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此人城府之深,实在可怕...\"他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海风将这句话撕碎,抛向远方。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当年在河东,曹璟如何用计破了他卫氏百年基业;颖水之战,关陇铁骑如何将他们打得溃不成军。如今曹璟不到三十,却已贵为雍王,手段竟比当年更加狠辣老练。
更让他如坐针毡的是,该如何向江夏的司马师交代?卫瓘转身走向舱内,脚步沉重得像是拖着千斤重担。他坐在案前,提笔蘸墨,却在落笔的瞬间又迟疑了。
\"若是如实相告...\"他盯着空白的信纸,仿佛看到司马师震怒的面容,\"只怕会动摇整个北伐大计...\"笔尖的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黑色,就像他此刻阴郁的心情。
\"可若隐瞒不报...\"卫瓘颓然放下毛笔,苦笑着摇头,\"日后东窗事发,我卫瓘就是第一个替罪羊...\"
夕阳西沉,将整个海面染成血色。卫瓘重新走上甲板,望着这凄艳的景象,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离乡多年,他本以为这次借着万佛会的契机,能够重返故土,重振河东卫氏的声威。可现在,这个梦想就像海上的泡沫,被浪花打得粉碎。
\"我卫瓘此生,还能堂堂正正地回到大魏吗?\"他在心中自问。海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却给不出任何答案。夜色渐浓,星光黯淡,卫瓘依然伫立在船头,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远处,几点渔火在波涛间明灭不定,就像他此刻飘摇不定的心境。一个浪头打来,船身剧烈摇晃,卫瓘却纹丝不动。他忽然想起年轻时在河东的日子,那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卫氏少主,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大人...\"随从再次小心翼翼地靠近,\"夜深了...\"
这次卫瓘没有拒绝。他最后望了一眼漆黑的海面,转身走向船舱。在踏入舱门的瞬间,他的肩膀微微佝偻了一下,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