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心你就包庇逃兵,你可知包庇逃兵视作从犯?”和安死死的盯着马朴,目光仿佛是要在他身上挖出两个洞来。
“公公容禀,”马朴叩头,“跑的那四个兄弟,跟我们一般都是军户出身,断不是那些流放过来的贼配军,平日里都是勤勤恳恳……”
“打住,”和安抬手,“我们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
马朴见状,也不好再分辩,直奔主题道:
“半年前,他们家土地被长官给低价买了,一家老小都活不下去,我们当兵的甲胄武器都得自己准备,家里又没地,壮劳力又在军中,再加上长官不仁,时常虐待殴打士兵,实在是过不下了,这才迫不得已,当了逃兵……”
“这样的情况,各位大人也是知道的,”马朴嗫嚅道。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没了声息。
西北苦寒,风沙如同砂纸一般,将人磨得看不出形状,又似刀剑一般锋利,在看不出形状的人身上,雕出千沟万壑,刻的人伤痕累累。
先是李岚打破沉默:“那又如何?你若是早日上报,长官就能早日调整编制,补上空缺,兴许就不会发生这样惨烈的事。”
“你们固然可怜,可因为你们的疏忽,被屠杀的那么多百姓就不可怜吗?”
尽管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可由于他们的失职而死亡的百姓,由谁来负责?
军令如山,无故打败仗就要受处置,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来人,拖出去砍了!”
“将军,将军饶命,标下家中也是在这边关屯田,又岂会故意纵容敌军在此处屠杀百姓?就算不想国事想家事,标下也断不会如此,实属无心之失——”
马朴一面被邢军拖拽,一面为自己叫屈。
昏暗的火把下,李岚的脸色看不清楚:
“有些错能犯,有些错不能犯,就算是无力阻止,也要及时警戒,你们可以死在对鞑靼的战场上,但不能看着百姓被屠杀,自己却全须全尾的跑回来!”
何况保家卫国,本身就是他们的职责,又如何能与普通百姓相提并论?
一旁的洪永叹息了一声:
“要说这些当兵的也着实艰难,家中受盘剥不说,还要被骂贼配军,打了败仗还得被杀。”
李岚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这么说来,洪将军在张掖那三十顷田地,可以捐出来改善改善这些人的生活吗?”
洪永一脸尴尬,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究竟是谁盘剥了他们?又是谁鞭笞士卒还贱价买地?”亲兵队长见不得洪永在这里装好人,开口怼道。
“你……”
“战俘营明明归你管,那卯尒怎么就忽然跑出去了?”还没等洪永的话说出口,李岚面向洪永发难。
洪永理直气壮道:“我带人去操练了,主力都不在营地,战俘营又在营帐外围,那蛮子集结了战俘,杀了看守的士兵跑了。”
“不过总兵放心,剩下那帮看守战俘营的酒囊饭袋,我已全部军法处置。”
李岚直勾勾的盯着洪永:“战俘都是带着脚镣日夜劳作,他是怎么挣脱的脚镣?然后手无寸铁的杀了全副武装的士兵?”
前两日收到了李峤的飞鸽传书,没想到洪永竟然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洪永在背过李岚的地方眼珠子转了一圈,忙道:“或许是在士兵的身上偷到的钥匙,又或许是他们自己拿了刀剑砸了脚镣,都未可知啊。”
李岚转过脸去,不再言语。
洪永以为李岚无话可说,瞬间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总兵莫要意气用事,咱们现在当务之急是向朝廷上报此事,并且想法子抓到那卯尒才是。”
李岚转头向和安道:
“和公公,咱们总不能一直这样被动挨打,我想从明日开始,各营轮番出战,搜捕卯尒的踪迹,他杀了人总不能直接飞走,定然会藏到茫茫草原中,除此之外,也要查清他究竟是怎么跑出去的,一并查清楚,再写了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到宫里。”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说,各营轮番动作,趁此机会,可以统计兵员流失情况究竟如何。
“您意下如何?”
虽然总兵是镇守一方的军事主官,可往往调兵打仗、配置军需粮草这样的事情,需要与代表皇权的太监协商,征得监军太监同意。
此事的荒谬程度,当真是闻所未闻,亘古未见。
只是一两百年下来,众人也都习惯了。
和安不动声色:“李将军是总兵,自然由您说了算,这卯尒若真是被咱们这内奸放出去的,自然是得找出来千刀万剐。”
李岚掀开帘子,大步走出营帐,各处都点着火把,却依旧到处是阴影,黑烟随着火苗一起向上窜。
“将士们,我知道大家难,咱们身为军户,在此处驻扎,身后就是我们的父老乡亲,是我们的家人,有多少兄弟就是那两个村的人?卯尒屠杀我们乡民,屠杀我们的父母妻儿,我们能让他们的血白流吗?”
李岚气沉丹田,冲着杀气腾腾的士兵喊道。
“不能!”
“不能!”
李岚抽剑:“从明日开始,各营轮番出战,犁庭扫穴,搜查卯尒的下落,我们要让这帮蛮子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底下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有将士虎目含泪。
……
京城英国公府。
今日休沐,李峤和谢樱正在书房说话,忽然听得外头小厮通报:“老爷,表小姐,宫里的人来了。”
谢樱和李峤对视一眼,俱觉得不对劲。
虽说案子总要一件一件的办,处置了王谢两家,剩下的就是他们了,但来的也应该是三法司的人,而不是宫里的人。
前来的宦官身材臃肿,穿着红袍,乃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吴充。
见是熟人,李峤便放松了许多,世人都说太监阴阳怪气小肚鸡肠,宫中的太监也确实不负众望,但吴充却是其中少见心宽体胖,见人三分笑之人。
“吴公公,”李峤客套道,一面说一面将银票往吴充手上塞,“公公此来,可是为之前那老妪告御状之事?”
“倒不是为这事儿,”吴充摇头。
“那还劳烦公公指点一二,”李峤态度好极了。
吴充开口道:“是西北军副总兵洪永,参奏李总兵大吃空饷,养寇自重,皇上见了折子震怒,叫杂家来请大人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