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
“眼下时局艰难,这船怎么还如此奢靡?”李婳站在码头看见这样景象,有些奇怪。
运着赈灾粮的货船沿江往北走,在码头和另一艘披红挂绿的大船擦肩而过,运赈灾粮的船自是无人敢挡,但另一艘船也毫不相让。
负责押运粮草的官员正要大骂,待看见船上的标识,急忙下令让自己的船退出一箭之地,让那艘披红挂绿的大船先过。
这艘船,在残破不堪的扬州城中格格不入。
如今扬州下辖的许多县城尽是灾民,几十万人无家可归。
到底一直是富庶繁华之地,纵使猝然遭灾,也不至于立即就断炊,只是粮商们都趁机囤货,大肆敛财,粮价疯涨。
官府面临这样的情况,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并不多加干涉,只能指望着官仓那点所剩无多的粮食。
饿的眼冒金星的人难以站立,在街边墙角或坐或躺的休息,看得人触目惊心。
陈寅眯着眼睛,努力看的更清楚些:“那好像是宫中选秀女进宫的船,虽说选的不过是些宫女,但宫里的狗都比外头的人高贵三分,何况是人呢?”
两边饿的连眼皮都耷拉下来的百姓,远远看见过来的粮船,瞬间欣喜不已,眼巴巴的看着宫中的船过了河后,运粮船才姗姗来迟。
田鸿、段良、魏翎带着几个知县一早就在码头候着,看着过来的粮船,急忙招呼着兵丁将船上的东西卸下来。
顾不得干净与否,一早就架起的锅子开始煮粥。
“官仓中的存粮,大部分都送到杜总督的大营中做了军需,你们这粮食来的可真是时候,”段良笑吟吟的分辨着官仓拿不出粮食的原因。
田鸿留神看了片刻,运来的粮食基本上都是糙米和各种杂粮,但都是实实在在的粮食,没有掺假。
夏石的吩咐还在耳边萦绕。
田鸿笑着对眼前的押运官说到:“几位远道而来着实是辛苦了,我们一早就备好了接风宴,还请下船歇息片刻。”
押运官也是一早得了指示,急忙推脱道:“不必了,眼下国事艰难,这些粮食关系着几十万百姓的性命,还是在船上日夜守着,小心为妙。”
为了防止有灾民抢粮,粮船上向来有兵丁把守。
……
是夜。
“他们这样严防死守,咱们肯定不好下手,”魏翎对田鸿道,“若真让他们这次剜肉补疮成功了,咱们的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田鸿不动声色:“你有什么好法子?”
“眼下要紧的还是得先将粮食卸下来,挪到官仓中,咱们才好下手,”魏翎低声道,“赈灾粮的麻袋上又没有标记,想要调换还是很容易的,毕竟夏阁老给咱们都写了信,不好耽误大事。”
田鸿看他一眼:“谁给你写信了?你是奉谁的命?”
那日纠结一番后,田鸿将信件给魏翎看了一遍,魏翎对此颇感荣耀,自觉是被内部当成了自己人,此刻冷水兜头浇下,才后知后觉是自己说错了话。
田鸿压低了声音,狠狠说道:“老师背后的是太子殿下,你说老师让咱们干这样的事儿,就相当于是说太子指使我们,这话你早晚也得给我烂在肚子里。”
“是,”魏翎明白其中厉害,忙不迭的答应。
盛夏时分暑热难耐,魏翎用官袍的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
“那依大人之见,咱们该怎么办?”
田鸿眯了眯眼,苦口婆心道:“你方才不是都已经有主意了吗?还来问我?”
魏翎点头:“卑职知道了。”
田鸿站在公而忘私的匾额下,看着魏翎远去的背影,眼眸分外幽深。
有些事情他不能做,但不代表不可以撺掇别人去做。
如今他远在南京,尽管时常有八百里急递送来消息,但不处于风暴中,还是难以窥探全貌,当下先用魏翎投石问路,探探朝中的动向才是正理。
魏翎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好师兄的探路石,还在跟粮船上的将官说话。
“你们大老远的过来,如今竟是连船都不下,当真是辛苦,”魏翎招手,几个精干的男仆送上了食盒,“若是不愿意下船用饭,我还备了些酒菜,兄弟们辛苦一路,就算是再艰难,我们也得尽地主之谊不是?”
见对方这般态度,押运官也不好横眉竖目,当下命人接过食盒道谢:“这该死的洪水早不发晚不发,偏偏赶着端午的时候发,就是再赶着种水稻也来不及了。”
“当真是天地不仁,”两人都各怀心思顺嘴闲扯,面上一片和睦,为国为民之相。
……
“大人,这都十几天了,船上的粮食如今都快消耗一半了,他们还不将粮食卸下来,明摆着是在防备咱们,”魏翎对此颇有些焦虑。
押粮送粮的人都是张济承的亲信,为了平定眼下的麻烦,他自然会千方百计的赈灾。
谁也不知道,张济承会提前来这么一手,提前预判了他们的预判,他们此刻还在自作聪明的给人找茬儿。
田鸿沉吟半晌:“天灾刚发生不久,正是民愤鼎盛的时候,决不能让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过关,明天你跟我一起去交涉。”
其实不消两人去交涉,第二日二人到了码头,押运官竟是主动找到了两人。
“二位大人,”押运官拱手行礼,“今日一早收到我们的人飞鸽传书,两湖地区的一船粮食已经过了湖州,过几日就能来,我们省里的粮船数量到底有限,如今须得回去复命,才能赶上下一趟将粮食运过来。”
听闻还有粮食,饶是两个阵营平日里再怎么不对付,田鸿此刻也难免有些敬佩张济承:“若是这样的话,就先将粮食运到官仓,不耽误你们的差事。”
押运官的心提到嗓子眼儿,看见兵丁们有惊无险的将粮食全部运到粮仓,心下狂喜但仍维持面色如常:“既如此,那就请几位大人仔细清点一遍,若是无事,我们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