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退了一步，祁兰君确信这就是一个属于鬼怪的世界。
男人本就干瘪的身体在死后迅速衰败下去，血肉消亡，留下皱巴巴的皮肤和骨头。
只能勉强吹动祁兰君裙摆的微风，把坚硬的骨头吹成粉末，在皮里翻滚，像气球一样飘远，恍惚间，她觉得这个画面里应该有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才会更和谐。
见她皱眉戒备，大娘拍灰的动作停下，凑上前道：“放心吧闺女，我真的不是坏人。”
说罢，眼神往飞远的人皮骨灰气球飘了一眼，“这人中了倡鬼的招，早就该死了，白白让他祸害了那么多好孩子。”
“倡鬼？”祁兰君追问。
“对啊，你不知道吗？”
大娘面露疑惑，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眼，在看见她洁白的连衣裙和干净的指甲之后，心下了然，刚想低声说什么，忽抬头望周围看了几眼，看见无人注意此处才安心，声音差点低到听不清，“你要是相信我，就先跟我过去，大街上说话不安全。”
说完，大娘直起身，整理着衣服的同时，将手腕处的挎包往肩膀上揽，拍着灰往之前的店面走去。
【不渡己纸扎店】
凝神望了两眼，祁兰君跟上的同时，往初到的小巷子里，甩出了【少年的幻想--司琰】。
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大娘笑了，推开店门的动作都轻快起来，“进来进来，快进来喝杯茶。”
“这茶不是什么稀罕物，你别慊弃。”大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面容，看不太真切。
“末世了，能有一口茶已经很好了，怎么会慊弃。”祁兰君在一把木凳坐下，将茶端在手里，眼睛转了几圈，将这家纸扎店一览无余。
不到二十个平方的店面，摆满了货架，从纸元宝到五层大别墅应有尽有，是手里有纸钱的鬼喜欢逛的店，收银台挤在最里面的角落，门口却放着一张二人小桌。
墙面是钢筋水泥，里面的一切设施都是木头，包括祁兰君手里捧着的茶杯，或黄或黑，显然已经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
“末世……末世……，”大娘倒茶的手一顿，神情恍惚起来，又很快调整好，笑道：“是啊，现在都是末世了。”
“对了闺女，你是从别的世界来的吧？”
“是。”
“难怪，我们这个世界，现在没几个穿得起白衣服咯。”视线在白色连衣裙上停留了好久，大娘喝了口茶，道：“末世以后，大家白色红色黑色的衣服都不爱穿了，其他世界来的人倒是经常能看见黑色衣服。”
“这里末世几年了？”
“七年啦，从鬼门关延迟一分钟关闭开始算起，已经七年啦。”
手里的茶没了滋味，大娘视线放空，不知道盯着虚空的哪个点，眼前仿佛浮现出七年前七月十五那一分钟的大乱情况。
鬼门关，延迟关闭，七年，祁兰君默默记下信息，暗忖倒是有点像申上泽提到过的世界。
“不说这些了，”思绪回到现在，大娘灌下一口茶，用袖子擦干净掉落的水珠，“你们也是可怜人，如果没有地方住，不如跟我回村子，我们的村子还行！”
提起村子，大娘胸脯不自觉挺了起来，“这附近谁不知道我们杜家村在这七年里只死了两个人！”
嘭！木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黑脸的庄稼人，重重锁上门，沉着的声音夹带着怒意：“老远就听到你这娘们在口花花，瞎说什么呢！”
“哎哎哎！我这嘴就没个把门的！”大娘忙起身，结结实实往自己脸上扇了几个巴掌，“我老是一高兴就话多，别往心里去，别往心里去。”
“我说姑娘，我看你不是什么普通人，我们村子安稳活下来不容易，还有一个月鬼门关就要重新打开，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意外，你要是有更好的去处我们就不留你了。”
这大爷瞪了大娘一眼，端起茶壶喝了个干净，大马金刀往空出来的凳子上一坐，说出话毫不客气。
祁兰君是无所谓的，放下手里有些凉的茶，道：“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大娘大爷皆是一愣，没想到在这危险的末世她没有半分纠缠。
对视几眼，大爷轻咳一声不再说话，大娘由呆转怒，劈头盖脸骂道：“人家一个年轻闺女，就算再厉害，一个人也难活得好，咱们村子之前又不是没接受过那些异化人，这回怎么就不行了？！”
“真是给你脸了，我话多我自打自己脸，跟这白白嫩嫩的闺女有什么关系？你就这么狠的心啊你！”
说到最后，大娘已经带上了哭腔，“也不知道我那可怜的女儿在外面有没有人愿意帮她……。”
“害，行了行了，干嘛老提这些事？你要带她回去就带她回去，只往你家带，别塞别人家！”大爷摆摆手，有些尴尬道。
得了准信，大娘背过身抹了抹眼泪，才拉着祁兰君笑道：“你就放心住下，没人赶你走，我看到你啊，就好像看到我女儿，她出去读书的时候，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嘞。”
她其实都27了，因为身体异化的原因，容貌定格在20岁末世到来的那一年，按时间算，勉强也算是同龄人。
“大娘，你女儿会没事的。”
“嗯嗯，借你吉言了，不怕你笑话，我就是因为女儿，这些年才一直对你们这些异世界来的人能帮就帮，攒点福运希望保佑保佑我女儿。要是知道她一去就是……，我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我。”
说着说着，又是隐忍的哭腔，“不过你也别生你大爷的气，他就是担心村子，之前我们帮过的一个异化人，差点把我们村子害死，所以才……不想多事了。”
“可是人哪还没有个求人的时候？就因为一个坏人就不救人了吗？帮人的时候眼睛看清楚一点不就好了？我看得出，你这闺女是个好的，打那倡鬼，看得我是真痛快！”
“那个倡鬼是你杀的？”大爷忽然眯着眼睛开口，眼神犀利。
“不完全是，差点吧。”想到那七滴血，祁兰君摇摇头。
大爷没有说话，走到货架后开始整理起来。
“哎呦！哈哈哈哈，现在知道我闺女的厉害了？”大娘拍着手笑出眼泪，取笑大爷的不识货。
天色渐晚，天色从绿到黑，大娘拉着祁兰君聊天，那杯茶彻底凉透，没了味，色也难看。
期间有客人上门，被大娘大爷隔着门劝走。
晚七点十五分，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公交车的滴滴声，大娘大爷身形敏捷地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带着祁兰君走出小店。
外面的天只剩下一点点余亮，祁兰君勉强看清公交车上的挂着的牌子。
【城际公交——谢绝金钱】
要收费，但是不收钱。
在脑海中将几个字过了一遍，祁兰君直觉自己身上没有能充当这里“一般等价物”的东西。
司机看人的眼光总是很准，还没上车，视线就锁定在她身上，看穿一切的眼神，带着审视，似乎随时准备拒绝她的乘坐。
“我们三个，”大娘高呼一声，手指了一圈，点出自己、大爷和祁兰君，“我们三个是一起的，这个车票肯定够了。”
好奇望去，那车票就是今天抱住从色鬼男人身上取的七滴血的纸包。
人命是车票。
审视的目光离开，司机看见纸包的瞬间眼神亮得可怕，“够够够，肯定够了，杜大娘哪里搞到的好货？”
“哼，我肯定有我自己的办法，是吧！”
最后两个字是看着祁兰君说的，眨着眼睛，没有大喇喇说出全部，她感激一笑，跟在大爷大娘身后上车。
一辆内部普通至极的公交车。
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像尸体一样坐在座位上，偏偏看到纸包的眼神里都带着渴求，被司机一瞪，又老实低下头去。
“好了好了快坐好吧，发车了。”
一声熟悉的气声，车门开始关闭。
即将关上的最后一刻，司琰穿着一身道袍闯进公交车，笑嘻嘻投下一个黄灿灿的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