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大厅里,污浊的空气沉闷地弥漫着,即将开始的演练让大家紧张不已,气氛凝重。
头顶的荧光灯嗡嗡作响,在志愿者们的脸上投下病态的黄光。
我的胃一阵翻腾,每过一秒,心里的疙瘩就更紧一分。
数周的规划、劝说和安抚,都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如果这次演练失败,如果无法让这些人认真对待威胁,那么……唉,我甚至都不敢去想后果。
“该死!”陆峰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沉默,尖锐且充满了挫败感。
他站在应急通信系统旁,在闪烁的灯光下,脸色苍白。
“主发射器烧坏了。有人搞破坏。”
我的血液都凉了。
搞破坏?
我的目光本能地投向我最后一次看到马克的那个角落,那个心怀不满的工程师一直在嘟囔着这一切都是徒劳。
他不见了。
当然不见了。
这个卑鄙的胆小鬼。
“我们能修好它吗?”我问道,声音比我预想的还要紧绷。
陆峰摇了摇头,用手捋了捋已经凌乱的头发。
“来不及了。我们只能依靠备用系统。覆盖范围缩小,信号也更弱……会一团糟的。”
丽丽向来务实,她走上前,镇定的神情与房间里逐渐蔓延的恐慌形成鲜明对比。
“大卫,我们能调整一下演练场景吗?专注于内部通信协议怎么样?”
大卫是我们从以色列请来的应急准备专家,他已经弓着背趴在一张堆满地图和流程图的桌子前,眉头紧锁,全神贯注。
他用希伯来语嘟囔了几句,然后抬起头,下巴紧绷,表情严峻。
“我们可以想办法让演练继续进行,但效果不会理想。我们会失去大范围通信中断的真实感。”
布朗是我们的社区组织者,他在越来越焦躁不安的居民中穿梭,低沉的声音在混乱的气氛中就像一剂抚慰人心的良药。
他很擅长与人沟通,能平息人们的恐惧,但即便如此,他似乎也在努力对抗那不断高涨的焦虑情绪。
演练开始了。
模拟的紧急广播通过备用扬声器沙沙作响地传来,宣布“灾难现象”即将来临。
原本计划的停电是为了模拟那种……嗯,那种“状况”的影响,但却时断时续,最终失败了。
灯一直亮着,在本应混乱的场景上投下了一种超现实的光芒。
这感觉不像是一场即将到来的世界末日,更像是一场拙劣上演的戏剧。
“这就是个笑话!”我听到一个女人尖锐而轻蔑的声音穿透了低语的人群。
是埃莉,那个从一开始就持怀疑态度的法国侨民。
我听得出她那尖刻的语气;她认为整个演练不过是一场被夸大的美式闹剧。
“这根本不能让我们为任何事情做好准备!这只是一场……闹剧!”
陆峰走上临时搭建的讲台,表情坚定。
“我理解你们的担忧,”他通过扩音设备放大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没错,我们遇到了一些技术问题。但这正是这次演练的意义所在。要随机应变,要克服困难。即使事情没有按计划进行,我们也要齐心协力。”
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话似乎起了作用。
低语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迟疑而脆弱的寂静。
人们开始互相打量,一丝理解在他们之间传递。
慢慢地,艰难地,演练重新恢复了一丝秩序。
居民们不再依赖技术和预先设定的场景,开始即兴发挥。
他们组成了小团体,分享信息,想出替代方案。
他们用手势交流,派跑腿的人传递消息,形成人链搬运物资。
就连埃莉,她眯着的眼睛依然透露出最初的怀疑,但也开始参与进来,高效地指挥着急救包的分发。
一种集体的韧性逐渐显现,人们勉强承认了共同面临的威胁,暂时抛开了最初的疑虑。
也许,我想,也许,仅仅是也许,这次演练会有成效。
黑暗中闪烁着一丝希望的光芒。
接着,一只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我转过身,心脏怦怦直跳,撞在肋骨上。
是陆峰,他脸色灰白,眼中满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
他凑近我,热气喷在我耳边,低声说道:“这不是演练。”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梁骨蔓延而下,比那污浊的空气和紧张的汗水加起来还要冷。
陆风的话悬在空气中,随后的寂静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不是演习。”我的大脑努力想弄明白这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们是不是不知怎么就……撞上了真家伙?
还没等我组织好一个连贯的问题,灯光剧烈地闪烁起来,然后彻底熄灭了。
大厅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接着是一阵不安的低语。
片刻后,备用发电机噗噗响着启动了,给房间笼罩上一层更让人不安、病态的绿色光芒。
然后雨开始下了。
起初,雨滴轻柔地敲打在波纹铁皮屋顶上,几乎有节奏,几乎……让人安心。
但几秒钟内,雨就变成了倾盆大雨,一场猛烈的袭击,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敲打着建筑物。
那声音原始而压倒性,就像海浪向我们袭来。
恐慌再次爆发。
精心策划的演习秩序像糖在水中一样瓦解了。
人们尖叫着、推搡着,随着水开始从门缝下渗进来,纷纷往高处爬。
屋顶在暴雨的冲击下呻吟着,随时可能坍塌。
我在混乱中挤过去,抓住陆风的胳膊。
“到底怎么回事?”我大喊,在嘈杂声中我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这是……模拟演习的一部分吗?”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神迷离,直直地看着我却好像没看到我。
“天气……预报里没有这场雨。这不是自然现象。我查过了。”他吐出这些话,声音因为和我一样的恐惧而紧绷。
“出事了,林。出大事了。”
该死的雨!
该死的时机!
这场倾盆大雨就是个残酷的玩笑。
精心规划的疏散路线现在成了泛滥的河流。
物资储备点变成了泥泞的沼泽。
临时急救站很快成了健康隐患。
我看到布朗在努力维持秩序,他洪亮的声音变成了绝望的呼喊。
他试图把人们引向高处,但大量的水加上再次爆发的恐慌让这变得不可能。
“我们得把他们弄出去!”我对陆风喊道,水已经浸湿了我的鞋子。
“屋顶撑不住了!整栋该死的楼都可能塌!”
他摇了摇头,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我们去哪儿?路都被淹了。我们被困住了。”
被困住了。
这个词在我脑海中回响,冷酷地证实了我们的困境。
我们被困住了,夹在一场失败的模拟和迅速升级的现实之间。
我看到了埃莉,那个持怀疑态度的法国女人,正费力地在上涨的水中拖着一箱沉重的医疗用品。
她的脸上带着坚定的神情,所有的怀疑都消失了。
看来,就连她也终于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我们奋力挤到她身边,帮她把箱子抬到一张桌子上。
现在水已经到脚踝深了,里面打着旋儿地漂着杂物,天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金属味。
有人受伤了。
“我们得加固屋顶。”我朝布朗喊道,指着下垂的天花板。
“能用什么就用什么撑住它!”
他严肃地点了点头,消失在人群中,不一会儿带着一群志愿者回来了,他们拿着木板和金属杆。
他们疯狂地干着,动作笨拙但很坚定,试图支撑住摇摇欲坠的建筑。
雨越下越大,是一场无情、残酷的暴雨。
发电机又噗噗响起来,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影子,似乎在嘲笑我们的努力。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金属、潮湿木材的味道和不断加剧的恐惧。
我感觉有人拉了拉我的胳膊。
是陆风。
他把我拉到身边,声音几乎是耳语。
“林,”他说,眼睛因为可怕的领悟而睁得很大。“看看这雨。”
我皱起眉头,很困惑。
他在说什么?
不就是雨嘛。
可怕的、世界末日般的雨,但终究还是……雨。
“看看它,”他坚持道,手抓得更紧了。“它……它是黑色的。”
我眯起眼睛,透过脏兮兮的窗户往外看。
然后我看到了。
他说得对。
雨不是透明的。
它是一种深黑色,像油一样,所到之处都被染黑。
一阵恶心感涌上心头,又冷又让人虚弱无力。
黑色的雨。
这不可能。
不应该是这样的。
突然,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穿透了暴风雨的咆哮声。
声音是从正门附近传来的。
我们俩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心脏同步剧烈跳动。
透过倾盆大雨,我看到一个身影映衬在门口。
是一名志愿者,一个叫马克的年轻人,他一直在帮布朗拿急救箱。
他僵在那里,脸因恐惧而扭曲,眼睛盯着外面的什么东西。
他张开嘴想再尖叫一声,但却发不出声音。
相反,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四肢以怪异的角度挥舞着。
接着,伴随着一声令人作呕的断裂声,他的后背不可思议地向后弓起。
他就那样在空中悬了很久。
然后,马克向后倒进了上涨的水里。
陆风抓住我的胳膊,手指深深掐进我的肉里。“我们得走了。”
“去哪儿?”我在嘈杂声中大喊。“没地方可去!”
他把我拉得更近,眼中的恐惧让我自己的恐惧都相形见绌。
他的声音几乎是耳语,在我耳边急促地喘着气。
“我们错了,”他小声说,“问题不在于雨。而在于雨里有什么。”然后,他的目光移向我身后的什么东西,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
“别看它。不管怎样,别和它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