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喉咙突然发紧。
隔着半透明的膜,那个身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金属地面就发出细微的震颤,和着薄膜里液体流动的声响,在狭小的通道里撞出嗡嗡的回响。
\"尤里?\"我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轻,像是怕惊碎什么。
上周三的画面突然闪进脑子里——他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科研服,把芯片塞进我口袋时,后颈的碎发也是这样随着空调风晃动。
可此刻他的眼睛里没有那时的焦灼,像两潭结了冰的湖水,倒映着我们这群人的影子,冷得刺骨。
\"你终于来了。\"他开口的瞬间,我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那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倒像是有人同时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说话,每个音节都比前一个慢半拍,像石子投入深潭,涟漪层层叠叠荡开。
我下意识握紧胸前的记录装置。
这是卢峰上周刚给我改装的,能捕捉20赫兹到20万赫兹的声波。
手指在开关上顿了半秒——如果这是某种全息投影,声音频率应该会有畸变。
\"光谱仪启动。\"卢峰的声音从左边传来,他的终端屏幕亮起刺目的绿光,\"表面能量波动0.3特斯拉,在仿生材料的阈值范围内......\"后半句突然卡壳,他盯着屏幕的眼睛猛地睁大,\"不对,这波动在自我修正,像活的。\"
伊芙的战术靴擦过地面的轻响混在嗡鸣里。
我余光瞥见她右手从战术刀换成麻醉枪,脚尖点地绕向左侧,动作轻得像片飘在风里的叶子——这是她在亚马逊雨林对付毒蜥时练出的步子,连蛇信子都惊不醒。
可\"尤里\"的嘴角突然翘了翘。
他抬起手,五指舒展,空气里泛起一圈淡金色的涟漪,像往平静的水面扔了颗玻璃弹珠。
伊芙的脚步顿住,身体突然往右歪去,像是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
她低喝一声想稳住重心,却反而踉跄着撞在膜上。
薄膜发出湿纸被揉皱的声响,她的麻醉枪\"当啷\"掉在地上。
\"伊芙!\"海伦立刻扑过去,医疗箱的搭扣撞在台阶上,里面的注射器滚了一地。
伊芙捂着发疼的手肘抬头,脸上的战术面罩裂了道缝,露出她紧抿的嘴唇——那是她生气时的习惯,法国南部的阳光都晒不化的倔。
\"退后。\"李强的手掌按在枪柄上,拇指顶开保险栓的轻响格外清晰。
他的军靴在地面碾出一道白痕,挡在我和\"尤里\"中间。
这个在边境守了八年的老兵,此刻后背绷得像根拉满的弓,肩章上的五角星在全息屏的幽光里闪了闪。
\"别紧张。\"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的回音更重了,像是有个看不见的扩音器在我们头顶打转。\"尤里\"的手垂下来,搭在操作台上,指节无意识地敲了三下——和他解不开方程时的习惯分毫不差。
我的胃突然抽了一下,记录装置的金属外壳被掌心的汗浸得发凉。
卢峰的终端发出\"嘀\"的长鸣。
他猛地拽住我的袖子,屏幕转向我:绿色的波形图像被风吹乱的草,\"能量波动在复制你的生物电信号!
频率......和你心跳同步。\"
我下意识摸向胸口。
心跳声在耳膜上敲着,一下,两下,和远处传来的、更沉更慢的心跳重合——那是从\"尤里\"背后的全息屏里传来的?
还是从操作台下方?
伊芙已经捡起麻醉枪,正用袖口擦面罩上的裂纹。
她冲我摇了摇头,意思是暂时没事。
海伦蹲在她旁边,手指按在她颈动脉上数脉搏,医疗箱的冷光灯在她金发上投下一片银白。
\"你们在怕什么?\" \"尤里\"往前走了一步,膜面的波纹裹着他的影子,像块被揉皱的绸缎。
他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个人,最后停在我脸上,\"我等了你们十七天零三小时。\"
十七天零三小时——这是从尤里失踪那天算起的精确时间。
我的手指在记录装置上按了下去,红色的录音灯亮起的瞬间,他的瞳孔突然收缩,像猫在暗处遇见了强光。
\"林博士。\"卢峰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的能量波动......在吸收我的光谱信号。
终端电量掉了20%。\"
嗡鸣声又变了调,这次像有人用指甲刮过玻璃。
我听见汉斯的终端发出刺耳的电流声,他手忙脚乱地去按关机键,屏幕却闪着雪花,映出\"尤里\"越来越清晰的脸——那确实是尤里的脸,连左眉骨上那颗淡褐色的痣都分毫不差。
可他的嘴角还在笑,那笑里没有温度,像台精密仪器在模拟人类的表情。
\"你们看。\"他突然转身,抬手按在操作台上。
全息屏的雪花瞬间消散,浮现出一片旋转的星图——猎户座的位置,有片漆黑的阴影正在蔓延,像滴墨汁渗进清水里。
我的呼吸面罩起了雾。
那是我上周在NASA观测到的异常区域,当时尤里还拍着我肩膀说\"只是数据误差\"。
可此刻星图下方的时间轴在疯狂跳动,2023、2024、2025......阴影每过一年就扩大一圈,2030年的节点上,阴影的边缘已经触到了冥王星轨道。
\"这是......\"汉斯的声音发颤,他的终端终于黑了屏,\"世界树的蔓延轨迹?\"
\"尤里\"没有回答。
他侧过脸,目光穿过膜面,落在李强按枪的手上。
我看见李强的食指在扳机上动了动,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他在等,等一个威胁到团队安全的信号。
空气里的涟漪又泛起了。
这次更浓,像团金色的雾,从\"尤里\"脚下漫开。
海伦的医疗箱突然自己滑了出去,撞在台阶上,止血带和纱布撒了一地。
伊芙的麻醉枪突然走火,麻醉针\"噗\"地扎进天花板,白色的气体嘶嘶往外冒。
李强的枪已经拔出来了。
他半蹲着,枪口稳稳对准\"尤里\"的胸口。
这个在演习中十枪九中靶心的神枪手,此刻呼吸却重得像拉风箱。
我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尤里\"越来越清晰的心跳——不,那不是心跳,是某种机械的嗡鸣,从他胸腔里传出来的,规律得可怕。
\"别......\"我刚要开口,李强的手指已经扣了下去。
枪响的瞬间,\"尤里\"转过脸。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金光,像某种开关被触发了。
我看见那颗子弹在半空中顿了顿,弹头的金属光泽突然扭曲,像块被扔进热油的锡箔纸......无需修改
翻译:
子弹在离“尤里”胸口三十厘米处彻底扭曲了。
我眼睁睁看着弹头像被无形的手揉捏的软糖,铅芯和铜壳分离开来,金属碎屑簌簌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李强的枪还保持着射击姿势,指节因为用力过猛泛着青白,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发涩:“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别浪费弹药。”我的声音比预想中镇定,掌心的记录装置还在发烫——刚才那一瞬间,它捕捉到了赫兹的高频震动,远超人类听觉上限。
我盯着“尤里”泛着淡金涟漪的身体,后槽牙抵着腮帮,“这不是实体。”
伊芙的战术刀“唰”地弹开,刀尖却没像往常那样指向目标,而是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这是她示意“保持警惕但别硬来”的暗号。
卢峰的终端屏幕突然炸开一片紫色光斑,他倒抽一口气:“能量波动在吸收子弹的动能!现在终端温度升到42度了!”说着他把终端贴在脸上降温,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那是他兴奋时的标志。
“你是谁?”我向前半步,靴跟碾碎一粒弹壳碎屑,“或者说……是什么?”
“我是你们的未来。”他的声音不再有回声,像块被磨平棱角的玉,“世界树不会毁灭人类。”他抬手,指尖掠过全息屏上的星图,阴影突然凝住,在2030年的节点上开出一朵淡金色的花,“它会让我们以另一种形式永存。你见过那些‘共生体’的,不是吗?”
我胃里泛起酸水。
三天前在木卫二冰盖下,我们发现过半人半植物的生物——皮肤下爬满发光的脉络,心脏位置长着类似树瘤的器官。
当时海伦用解剖刀划开“它”的手腕,流出的不是血,是带着松脂香气的粘稠液体。
“那是人类智慧的延续。”他的目光扫过我,像在看一件易碎品,“是我们摆脱肉体束缚的归宿。”
“放屁!”伊芙的战术面罩突然裂开更大的缝,露出她紧绷的下颌线,“那些东西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她的战术刀在指尖转了个圈,刀光掠过“尤里”的脸,却在接触前两厘米被淡金涟漪弹开,撞在墙上迸出火星。
汉斯的惊呼像根针,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我顺着他发抖的手指看过去——原本覆盖墙壁的半透明膜正在收缩,像退潮的海水,露出后面泛着冷光的金属阶梯。
阶梯每一级都刻着螺旋状纹路,和我们在火星遗迹里见过的符号一模一样。
“那是核心方向!”汉斯的终端不知何时重启了,屏幕上跳动着“温度异常升高:+15c”的警告。
他扯了扯衣领,额角的汗滴在战术服上晕开深色的斑,“根据遗迹资料,这种阶梯直通母株中枢!”
我的喉咙发紧。
上周在NASA档案馆,我翻到过1969年阿波罗11号的加密日志,里面提到过“螺旋阶梯通往生命之源”的记录。
当时尤里还笑着说我钻牛角尖,现在想来,他后颈的碎发晃得那么不自然——或许那时他已经被替换了?
“我不会让你把人类变成植物的一部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还是挺直了背。
卢峰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掌心的汗比我还凉,终端屏幕转向我:能量波动正在衰减,波形图像即将燃尽的蜡烛。
“尤里”笑了,这次的笑里有了温度,像春风吹过结冰的湖面。
他的身体开始变淡,淡金涟漪变成了半透明的雾,全息屏上的星图随之模糊,2030年的金色花朵却越来越清晰。
“你终究会回来的。”他的声音飘起来,混着薄膜收缩的轻响,“因为这里才是你的归属。”
最后一个音节消散时,他的身影已经彻底不见了。
空气里残留着松脂的香气,和木卫二冰盖下的“共生体”一模一样。
阶梯在头顶延伸,每一级都泛着幽蓝的光,像条通往深渊的星河。
李强的枪套“咔嗒”一声合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度重得像块石头:“走吗?”
我摸了摸胸前的记录装置,红色录音灯还在亮着。
卢峰把终端塞进战术服内袋,镜片上蒙着层白雾,却笑得像发现了新定理的孩子:“说不定能破解能量波动的规律。”
伊芙弯腰捡起麻醉枪,面罩的裂纹里漏出半句法语脏话,却在抬头时冲我点了点头。
海伦蹲在地上收拾医疗箱,止血带绕在她手腕上,像条血色的手链,她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我带着抗毒素。”
阶梯在等我们。
我深吸一口气,面罩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很轻。
松脂的香气还没散,混着金属的冷味,像某种预言。
“走。”我说。
第一级台阶踩上去时,发出空洞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