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停舟说完那句话,池依依并没感觉到轻松。
恰恰相反,方才还算热络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冷淡了许多。
这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握着已经凉了的茶杯,手指抚过杯沿。
“我听说,世上有些案子是冤鬼索命,陆少卿在大理寺任职,可见过这样的鬼?”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脑,陆停舟挑了挑眉:“没见过。”
池依依盯着杯里的茶水:“那陆少卿相信鬼神吗?”
“不信。”陆停舟的回答比池依依想象中还要坚决。
池依依抬眼,只见他的神情比刚才更冷。
她微怔了下,直觉他不喜欢这样的话题,但还是问了下去:“为何?”
陆停舟像是觉得她的问题十分可笑,脸上露出明明白白的嘲讽。
“鬼神之说不过是世人自欺欺人之语。”
若世上真有鬼神,六盘村的村民早该给他托梦,让他知道杀人凶手是谁。
这些年他经手的每一桩案子,无论传得多么扑朔迷离,最后都证明是有人故意为之,和鬼神没有丝毫关系。
“你难道想说,你知道的那些都是鬼神告诉你的?”他轻笑,笑容愈发冷淡。
他可以接受她避而不谈,却不想听她胡诌一个理由。
他重新审视起眼前的女子,不免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她。
池依依闭唇不语。
她不傻,看得出自己一再触了陆停舟的霉头。
他果然不信怪力乱神之事。
她心中喟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
“我与陆少卿一样,也不信鬼神,但我相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恶人必将得到惩罚。”
正如上一世,她忍辱负重,终于寻到陆停舟,借他的手报了仇,而这一世,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前进,她与他早早成了盟友,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安心的呢。
陆停舟皱了皱眉。
池依依这话不像言不由衷,他放下疑惑,问道:“你想让三皇子得到惩罚,所以你抓了广玄子,想让他为你作证?”
他语气微沉:“你若抱着这样的打算进宫,我劝你收了这心思。”
池依依若在万寿宴上捅出祥瑞的真相,且不说三皇子能不能把罪名推给旁人,单是破坏了万寿宴,她就吃不了兜着走。
区区一个广玄子撼动不了三皇子的根基,只怕事情还未水落石出,池依依就先死在三皇子手上。
他的警告不只是警告,倘若池依依一意孤行,他能让她进宫赴宴,也能让她入不了宫门。
池依依面对他冷凝的眼神,非但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轻轻笑了。
她笑容舒展,像一朵白昙,悠然绽放在橙黄的灯火下。
“陆少卿不用担心,我没那么莽撞,”她缓缓道,“我只打算把广玄子藏起来,等他日时机合适,再让他出面作证。”
她上一世就领教过三皇子的凶残,对付这样一个敌人,没有十足把握,她绝不会贸然涉险。
这也是她重生以来,对池弘光施以利诱,利用他避开三皇子的原因。
她还不想这么快对上三皇子,更不想还没伤到敌人,就先把自己葬送。
陆停舟闻言,面上的冷色淡了些。
“不愧是享誉京城的池六娘,”他懒懒道,“是我小瞧你了。”
池依依忍着笑,摇了摇头:“陆少卿是关心盟友,这般好意我怎能不知。“
陆停舟轻哼了声,扔出一锭银子在桌上。
“走吧,池东家。”
他结了账,与池依依主仆出了满庭芳。
“明日礼部会派人到绣坊教你礼仪,你就别乱跑了。”
说完,他转身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玉珠好奇:“六娘,我怎么瞧着陆少卿有些不高兴?”
池依依轻笑:“没有的事,你看错了。”
这一晚过得平平静静。
到了第二天,礼部果然派了人来。
除了池依依,玉珠作为她的贴身丫鬟,由于要陪她进宫,也一并跟着学习宫中的礼仪。
池依依跪坐在垫子上,看着小丫鬟在前面来来回回练习走路的姿势,忍不住想笑。
池弘光若看到这一幕,怕是又会气得七窍生烟。
他一心想进宫赴宴,却连个小丫鬟都比不上。
“时辰到,池六娘请起。”
指导礼仪的教习官敲了声磬,让她起身。
“你刚才做得极好,明日入宫照此坐立,便是到了陛下面前也不会出错。”
教习官是个白胡子老者,看池依依的神情充满赞赏。
如此聪慧,又沉得住气,难怪礼部侍郎会派他过来。
教这样的小娘子倒是不用费神,还有意外之喜。
他离去前,接过池依依亲手送上的荷包,只听这位池东家道:“您老今日辛苦,这是我们绣坊新出的荷包,取松鹤呈祥之意,还请笑纳。”
荷包绣工精美,里面更是鼓囊囊的。
老教习官呵呵一笑:“池六娘客气。”
他左右瞧了眼,又道:“明日宫中除了筵席,还会让大伙儿舞文弄墨,骑马射箭,池六娘若有拿手的本事,不妨提前准备准备,到了那边不必拘谨,陛下是个豪迈的性子,你们玩得越是痛快,他越是欢喜。”
他这把年纪,倒不图荷包里的银子,但教习官是个清闲之职,俸禄不高,家里总是勤俭着过日子。
晴江绣坊绣品出众,价钱也不菲,他家老妻每次到了绣坊门口都舍不得进去。
偏生他的俸禄又悉数上缴,便想为老妻买些什么也没有闲钱。
这下得池依依送了个荷包,老教习官乐得眉弯眼笑,当即把入宫与人打交道的各种诀窍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他在礼部阅人无数,看得出这位池六娘不是张狂之人,既如此,他乐得提点两句,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权当结个善缘。
池依依听他提点了不少,再三言谢地送他出了门。
一转眼,一日的光景倏忽而过。
万寿宴这天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