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鸦雀无声。
小风轻轻吹过,一只果子从枝头坠下,发出微弱的声响,滚进草丛不见了。
林啸“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方才若没眼花,应是瞧见陛下在马背上晃了晃,像是被陆停舟的消息惊了下。
池六娘的心上人是陆停舟?
是陆停舟!
这消息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将在场所有人都震住。
一个商户,一个朝臣。
一个民女,一个大理寺少卿。
两人的身份怎么看怎么不般配。
官眷中登时有人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难怪池依依声称不急着婚嫁,或许不是她不想嫁,而是陆停舟不愿娶吧。
林啸瞅见众人的反应,暗自撇撇嘴角。
池六娘虽然出身低了些,但他可不敢轻视这姑娘。
那晚在虎跃岭下,池依依一身狼狈,护卫们事后才知她在山上遇险,险些被泥石吞没。
遇到如此糟糕的境况,换作寻常人早就吓得魂不守舍,池依依却能发现倒在芦苇丛中的六皇子。
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忍着伤痛一声不吭,将代步的马车让给他们,自己骑着马回了京城。
这般心志焉能不让人敬佩。
再说陆停舟,这位少卿大人惯爱嘲讽,总是冷冰冰的,那晚偏对池依依照顾有加,原来竟是与她早有鸳盟。
林啸想起护卫们私下调侃这两人,被他逮住训了一顿,不许他们拿陆停舟的私事打趣。
没想到眼瞎的竟是自己。
林啸自认最早接触真相,却不知池依依已惊得整个人都呆住。
她木然垂着手,任由陆停舟将她的手腕握在掌心,满脑子没有别的,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她几时与他有过私情?
难不成因为她那句玩笑,陆停舟竟然当了真?
天地良心,她对他绝无邪念,更无觊觎之心。
陆停舟若是为了帮她,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池依依心乱如麻,面上仍旧维持着镇定。
陆停舟既然这么说了,当着皇帝的面,她只能配合他假扮下去。
她可不想让他背上什么欺君的罪名。
她低下头,作出一副羞涩之态。
两人交叠的双手被陆停舟的袖摆遮住,明知没人看得清,池依依的耳根却开始发烫。
实在太突然了。
饶她胆大包天,也从未想过遇见这等场面。
幸好陆停舟全程没让她开口,对着皇帝又道:“六娘总说门第不当,一直不肯嫁我,今日在陛下面前,微臣斗胆,想向陛下讨一份赏。”
这句“门第不当”一出,众人如梦初醒。
这才对嘛,堂堂大理寺少卿,前途无量,怎能娶一个毫无背景的民女为妻。
然而陆停舟后半句话,又将所有人的胃口吊得老高。
陆停舟一提到池六娘就向皇帝讨赏,他想干嘛?
皇帝在马背上坐直,望了陆停舟一眼,忽然笑道:“朕的赏赐不会白给,你若想要,就自己来挣。”
说完,从马鞍上摘下一张弓丢了过去。
“走,陪朕去射场,让朕考考你的技艺,若能让朕满意,朕就应了你的讨赏。”
陆停舟双手接住弓,垂眉敛目:“微臣遵命。”
这下所有人都舍不得离开,跟着皇帝的队伍来到湖边。
午后日头正晒,射场中仅有寥寥几人正在射习。
皇帝放眼一望,皱眉:“老二老三呢?他们平日不都嚷嚷着要在射场上一较高下,怎么这会儿都躲懒去了?”
梅贵妃连忙上前:“臣妾方才还见铮儿在这儿,想是换了地方玩耍,臣妾这就派人去找。”
皇帝抬手:“传朕口谕,凡是家里儿女有善射者,都可来射场献技,若有射得好的,朕有厚赏。”
消息一经传出,空落落的射场边很快围得水泄不通。
人人皆知皇帝好武,听说他亲自主持射箭考校,哪有不捧场之理。
不久之后,二皇子拎着一条鱼进了射场。
他来到皇帝面前,未语先笑:“父皇,儿臣方才钓上一条大鱼,正要命人给父皇送去。”
他已经换下皇子的蟒袍,穿了身宽袍大袖的青布长衫,一双袖子高挽过肘,手里的肥鱼还在甩尾扑腾,瞧上去颇有一种魏晋风流的洒脱气质。
皇帝瞥了眼那鱼:“把鱼交给内侍,你去洗洗手,准备下场。”
二皇子笑道:“父皇知道儿臣的射技比不上三弟,一会儿若是输了,可别责怪儿臣。”
皇帝哼笑了声:“取乐罢了,又不让你上阵杀敌,老三呢?他怎么还没来?”
二皇子转头四顾:“儿臣宴后就没瞧见三弟,想是多饮了酒,正在哪处宫殿歇息。”
话音落处,就见一匹快马急驰而来。
快马来势汹汹,众人见了无不闪躲,给来人让出一条道。
来人进了射场,勒缰急停,马儿长嘶一声,前蹄直立而起,马上之人一身蟒袍,眉眼狠厉,不是三皇子是谁。
他翻身下马,奔至皇帝身前,半跪在地:“儿臣来迟,请父皇莫怪。”
皇帝神情淡淡:“到了就好,去吧,让朕看看你们的准头。”
三皇子脸上犹带潮红,不知是宿醉刚醒,还是路上被风吹的,他站起身:“不知父皇想让我们如何比试?”
皇帝朝场边抬抬下巴,三皇子扭头望去,只见东南角放着几个大筐,筐里的箭支以不同颜色做了标记。
皇帝道:“你们每人取十支箭,一会儿有人往西面扔出彩球,一刻钟内,谁射中的彩球最多,谁为胜者。”
“若同时射中呢?”三皇子问。
“若有人打成平手,便再比一场。”
三皇子傲然:“儿臣不才,但想来没人值得儿臣再比一场。”
二皇子笑着插话:“看来三弟是铁了心要独占鳌头了。”
三皇子瞥他一眼:“二哥不服可来试试。”
二皇子笑呵呵摆手:“我只做个陪客,还是看三弟与旁人比试过瘾。”
不大工夫,下场的人选已定。
时人无论文武皆习射御之术,但今日比试是为皇帝助兴,没点本事的不敢下场。
加上还有两名皇子在,赢了不妥,输了丢人,因此这番登场多为大大咧咧的将门子弟,他们没想着要与皇子争彩头,只为凑个热闹,讨皇帝欢心。
旁观者大多抱着同样的心思,漫不经心听着太监唱名。
“——大理寺少卿,陆停舟。”
高台上报出最后一位比试者的名字。
台下说笑的众人蓦地一静,然后哄地一下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