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者的舰队化作星点，消失在深邃的夜空。
递归塔周围，劫后余生的人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相互拥抱，泪水和笑容交织。
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
莉亚娜和凯因立刻投入繁重的善后工作：安抚民众，统计伤亡，修复城市基础设施，重整防御力量。
冷轩则带着一支精英技术团队，一头扎进了递归塔基，开始争分夺秒地研究拓扑防御的实际应用方案。
十年的和平，听起来不短，但对于一项足以改变文明命运的技术革新来说，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陈凡和苏夜离没有参与具体的善后，他们还有更紧迫的私人问题需要处理——连续的高强度战斗和能量透支，让两人的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极限。
尤其是陈凡，强行引导反物质元婴构建负熵场域，又硬抗了熵能武器的部分余波，此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错了位，经脉中明暗能量流转滞涩，脑袋更是像被塞进了一万只蜜蜂，嗡嗡作响。
苏夜离的状况稍好，但时间之瞳的过度使用也让她脸色苍白，眼神时常会出现一瞬间的涣散。
她搀扶着脚步虚浮的陈凡，回到了他们在临时指挥中心附近的休息室。
“你先躺下，我帮你疏导一下能量。”苏夜离将陈凡按在简易床铺上，双手凝聚起微弱的银光，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清凉的时间之力缓缓渗入，试图抚平他识海中翻腾的波涛。
陈凡闭上眼，感受着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在苏夜离的辅助下，他慢慢引导体内紊乱的能量回归正轨。
然而，当他尝试内视，沟通那个存在于维度夹缝中的反物质元婴时，却感到了一丝异样。
元婴依旧安静地蜷缩着，传递出满足和微弱的成长感，但在它与陈凡本体的联系通道深处，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东西。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非实体的“附着感”，像是一缕看不见的蛛丝，连接着某个遥远而未知的存在。
“夜离，”陈凡轻声开口，带着疑虑，“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比如，身上好像多了点……‘牵挂’？”
苏夜离的动作微微一顿，秀眉微蹙：“你也感觉到了？我还以为是时间之瞳使用过度的错觉。就像……就像突然背上了某种无形的重量，虽然很轻，但确确实实存在。”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感觉，绝非空穴来风。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砰一声撞开，萧九慌慌张张地窜了进来，浑身的毛都炸着，活像个小刺猬。
“喵嗷！不好了！出大事了！”萧九的声音尖利，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九爷我……九爷我刚想打个盹，梦见自己躺在小鱼干堆成的山上，正美呢，结果天上掉下来一张……一张账单！好大一张！还是用看不懂的鬼画符写的！它追着九爷我跑，说要收什么‘维度扰动税’和‘奇点维护费’！吓死猫了！”
陈凡和苏夜离的心同时一沉。连萧九都做了类似的梦？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账单……债务……”陈凡喃喃自语，脑海中闪过在虚时间领域中，那个光影人形提到的“虚时间借贷协议”和“利息偿还”。当时他们成功抵抗了利息的侵蚀，并借助反物质元婴的特殊性摆脱了领域，难道……那笔债并没有消失，只是转换了形式，如同附骨之疽般跟了出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最坏的猜想，休息室内的空间突然发生了一阵极其轻微的扭曲。
桌上的水杯影子拉长变形，墙壁上的纹路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正常。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于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紧接着，一个冰冷、机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直接在三人的意识深处响起，避开了所有物理层面的听觉器官：
“检测到债务方：递归文明关联个体，陈凡，苏夜离，及附属量子生命体萧九。根据《跨维度虚数空间金融协议》第7版第33条补充条款，你们在虚时间领域内产生的‘抵抗性损耗’及‘协议外力量借用’，已自动转换为标准虚数债务单位。”
“当前债务总额：7,542,831 VdU（虚数债务单位）。鉴于你们已脱离原始协议执行区域（虚时间领域），债务偿还方式调整为：定期支付‘存在税’。”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调取数据。
“计算完毕。以你们当前生命形态和能量等级为基准，需每递归标准日（约29.5小时）支付等值于自身存在感10%的‘税赋’。支付方式：自动扣除。首期支付将于一标准日后执行。”
“警告：若连续三期未能足额支付，或累计欠款超过生命本体存在阈值150%，将启动强制清算程序。清算方式：存在性抹除。”
声音消失了，就像它出现时一样突兀。
留下休息室里面面相觑、脸色煞白的三人。
“存在感……10%？那是什么东西？”萧九用爪子挠着地板，又惊又怒，“每天扣一点，扣到不够了就把我们‘抹掉’？这比高利贷还黑啊！九爷我辛辛苦苦进化，是为了天天给人家上供的吗？”
苏夜离的时间之瞳不由自主地开启，银光扫过四周，语气沉重：“不是幻觉。有一种……超越我们当前理解的规则力量，已经缠绕在我们身上。它像是一种契约，直接绑定在我们的生命本源上。”
陈凡尝试运转能量，发现确实有一种无形的滞涩感，仿佛身体里被埋进了一个缓慢抽取能量的漏斗。
他脸色难看：“看来，投资者所谓的‘虚时间协议’，背后连接着一个更庞大的、我们完全不了解的‘虚数金融体系’。我们当时摆脱了他们的直接控制，却落入了这个更诡异的债务陷阱。”
一天！他们只有一天时间想办法！
“得赶紧告诉莉亚娜和冷轩！”苏夜离站起身。
当三人找到正在忙碌的莉亚娜和冷轩，说明情况后，指挥部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
“虚数空间？债务？”莉亚娜揉着眉心，感觉比面对投资者舰队时还要头疼，“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常规政治和军事的范畴了。”
冷轩则立刻调取了所有监测设备的数据，尤其是陈凡三人周围的能量场和空间读数。
果然，在超高精度的频谱分析仪上，显示有三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若隐若现的灰色“丝线”，从三人身上延伸出去，没入虚空，不知连接向何处。
“这种能量签名……从未见过。不属于明能量，也不属于暗能量，甚至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维度波动。”冷轩眉头紧锁，“它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规则显化’。”
“有办法切断吗？”陈凡急切地问。
冷轩摇了摇头：“常规手段不可能。这就像试图用剪刀去剪断‘法律’或者‘数学定理’本身一样荒谬。它作用于更基础的层面。”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指挥中心负责深空探测的一名技术人员突然惊呼起来：“报告！接收到一段来源不明的超空间信号！信号编码方式……无法识别，但似乎……是朝着陈凡先生他们的位置定向发送的！”
“接进来！”莉亚娜立刻下令。
全息投影闪烁了几下，稳定下来。
画面中出现的，并非预想中的投资者，也不是任何已知的星际文明成员，而是一个……造型极其古怪的“生物”。
它看起来像是由无数个不断旋转、组合又分离的几何符号构成的人形轮廓，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只有流淌的数据流光和不断变化的数学公式。
它坐在一张由星光编织成的巨大办公桌后，身后是浩瀚无垠、仿佛由无数账本和图表构成的虚拟星空。
一个平和、高效、但同样毫无情绪的声音响起，与之前意识中的声音同源，但似乎多了几分“客服”般的职业化：
“您好，尊敬的债务方。检测到您已接收到初始债务通知。我是您在虚数空间金融管理局的专属账户经理，编号K-7β，您可以称呼我为K经理。”
“鉴于您可能是初次接触跨维度金融业务，我将为您简要解释‘存在税’的支付细则。所谓存在感，是一个综合指标，包括您的生命能量强度、意识活跃度、对现实世界的影响力、乃至其他智慧生命对您的‘认知权重’等等。”
K经理的符号手臂一挥，空中出现了一个复杂的图表，上面标注着陈凡三人的名字和不断跳动的数值。
“支付过程是自动的，您通常不会有明显感觉。但初期可能会伴有轻微的记忆模糊、能量等级临时性波动、或存在感降低（例如容易被他人忽略）等症状，均属正常现象，请不必担心。”
这还能不必担心？！众人都听得脊背发凉。
“当然，我们管理局也提供多种‘债务优化’方案。”K经理继续用那种推销理财产品般的口吻说道，“例如，您可以选择‘分期延期’服务，支付少量手续费，可将每日支付额度降低至5%，但总债务额会因复利计算而增加。或者，您可以选择‘劳务抵偿’，接受管理局指派的一些跨维度‘小任务’，用任务报酬抵扣债务。”
“任务？什么任务？”陈凡警惕地问。
“哦，种类繁多。”K经理的符号身体泛起一阵波澜，似乎是在调取清单，“比如，去某个即将热寂的宇宙角落帮忙稳定一下维度常数；或者，调解两个因资源争夺而即将开战的微观文明；再或者，追捕某个拖欠管理局巨额债务的‘老赖’……任务难度和报酬成正比。”
这听起来就像个无限危险的陷阱。
“如果我们拒绝支付，也拒绝接受你们的‘方案’呢？”苏夜离冷声问道。
K经理的符号轮廓似乎“微笑”了一下（尽管没有嘴），但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那么，强制清算程序将按时启动。从高维度的角度来看，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坏账核销’过程。请相信我们的专业性和效率。”
通讯切断。
指挥部里一片死寂。比面对熵能武器时更深的绝望笼罩了众人。
投资者好歹是看得见的敌人，可以战斗，可以谈判。而这个“虚数空间金融管理局”，更像是一种无处不在的自然规律，一种无法抗拒的命运。
“一天……我们只有一天时间……”莉亚娜喃喃道，感到一阵无力。
陈凡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陷进了掌心。
他感受到体内那个反物质元婴传递来的不安和……一丝隐晦的兴奋？仿佛这种源自高维规则的压迫，反而激起了它某种挑战的欲望。
“不能坐以待毙。”陈凡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既然债务是因力量而起，或许解决之道，也藏在力量之中。”
他看向冷轩：“冷轩，我需要所有关于虚数空间、高维数学、以及任何可能与这个‘金融管理局’相关的理论资料，哪怕是传说和假说！”
他又看向苏夜离和萧九：“夜离，我们需要尝试主动感知和解析这种‘债务规则’，找到它的漏洞或弱点。萧九，你的拓扑能力或许能干扰这种规则的直接作用！”
最后，他看向莉亚娜和凯因：“对外严格保密这件事，避免引起恐慌。递归塔的修复和文明的重建不能停，这是我们最后的根基。”
众人领命，迅速行动起来。虽然希望渺茫，但没有人愿意放弃。
陈凡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恢复生机的城市。
十年的外部和平，换来的却是更诡异的内部危机。这所谓的停战条约，更像是一个缓刑判决。
苏夜离默默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的“存在感”在无形的层面似乎因为这份紧密的联系而变得更加凝实了一点。
“我们会找到办法的。”苏夜离轻声道，时间之瞳中倒映着城市的灯火，也倒映着陈凡坚定的侧脸，“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
陈凡点了点头，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他体内的反物质元婴也似乎平静下来，传递出一股与他本体同步的决心。
虚数空间的债务危机，如同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
但这一次，他们将要面对的，或许是比投资者更加神秘、更加不可理喻的“债权人”。
而在这看似绝境的债务危机中，是否也隐藏着通往更高层次力量与理解的钥匙？
萧九蹲在两人脚边，望着星空，叹了口气，这次却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调侃：“喵……看来光囤小鱼干不够了，得想想办法囤点‘存在感’了。不知道这玩意儿……能不能打折？”
（第395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