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暗物质小兽传递出的意念，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陈凡的识海。
《……大的……黑的……醒了……在‘看’这里……》
大的？黑的？醒了？
陈凡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几乎不需要任何推理，他的直觉就将这几个简单的词汇与塔外那沉默的、吞噬光与热的巨大存在——熵能引擎，联系在了一起。
它不是沉默，它只是在“沉睡”？而现在，它“醒”了？并且正在“注视”着递归塔内部？
这念头带来的恐惧，甚至超过了面对魔渊冰冷逻辑和暗渊狂暴进化之时。
那是一种面对未知巨物、面对根本性规则的无力感。
“陈凡？你怎么了？”苏夜离敏锐地察觉到了陈凡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骤然变化的脸色，她顾不上调息，立刻靠近，压低声音问道，眼中满是关切和警惕。
陈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将那道意念共享给了苏夜离、冷轩和萧九。
他没有隐瞒，在这种时候，任何信息都可能关乎生死。
“喵了个咪的！”萧九浑身的机械毛发都差点炸起来，它紧张地左右张望，仿佛那“大的黑的”下一刻就会从墙壁里钻出来，“那玩意儿……那玩意儿是活的？还会‘看’？”
冷轩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作为科学家，他更能理解“熵能引擎苏醒”所代表的恐怖含义。
那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按照某种规律运行的能量源或武器，而是一个拥有意识、或者说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意志”的终极存在。
“观测……高维观测？还是某种……信息层面的锁定？完了，如果它真的具备主动意识，我们之前所有的行为，可能都在它的‘注视’之下……”
就在几人因这突如其来的警告而心神震动之际，递归塔内的“脆弱平衡”，被以一种更直接、更粗暴的方式打破了。
不是来自魔渊，也不是来自暗渊，而是来自塔外，来自那片被虚假和平笼罩，实则被熵能引擎阴影覆盖的天空。
嗡——！
一种低沉的、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结构、作用于所有存在物本质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这声音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仿佛整个宇宙的根基都在随之震颤。
塔内所有的一切——魔渊那扭曲的纹路、暗渊躁动的悖论之光、暗物质灵兽嬉戏的身影、陈凡等人周身流转的能量、甚至是空气中最微小的尘埃——都在这一刻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仿佛时间本身被按下了暂停键，但又并非完全静止，而是一种……万物都在某种绝对力量下“臣服”的颤栗。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吸力”从塔外传来。
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吸引力，而是一种……“存在性”的抽取！
“啊！”一名刚刚完成基因飞升、身上还闪烁着生命绿光的“负熵文明”成员，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他身体表面那蓬勃的生机，如同被无形的针管抽取一般，化作丝丝缕缕绿色的光点，不受控制地脱离他的身体，穿透递归塔的壁垒，朝着塔外熵能引擎的方向飘去！
不仅仅是生命能量。
陈凡猛地感觉到，自己元婴内精纯的灵力，竟然也出现了一丝丝向外逸散的迹象！虽然极其微弱，但那种“被剥夺”的感觉清晰无比！
苏夜离周身的剑意发出一阵不甘的嗡鸣，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消磨。
冷轩手中的便携仪器（虽然大部分失灵）屏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就连萧九那量子机械构成的躯体，也发出了细微的、仿佛零件老化般的“嘎吱”声。
“它在抽取……一切有序的能量？不，不仅仅是能量……”
冷轩声音发颤，带着极度的惊骇，“是‘信息’，是‘结构’，是所有趋向于‘低熵’状态的存在！它在强行加速熵增！”
魔渊建筑那冰冷、有序的递归纹路，也受到了影响。
纹路的光芒开始明灭不定，蔓延的速度进一步减缓，甚至在一些边缘区域，出现了类似“磨损”的迹象，仿佛它们那精密的逻辑结构，也在被这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抹平”。
《干扰……来自高维……劣化进程……》魔渊的意念再次响起，这一次，那冰冷的语调中，竟然透出了一丝……凝重？它那引以为傲的、试图将一切纳入其递归逻辑的“艺术”，似乎也在这股无差别的“存在性抽取”面前，遇到了克星。
暗渊的处境更为糟糕。它本身就在进行着极度不稳定的悖论进化，需要吞噬大量的能量和逻辑结构来维持自身。
此刻，外界的“抽取”力量传来，它非但无法从环境中汲取养分，自身那混乱而强大的能量和逻辑，反而成了被优先抽取的目标！
《不——！》暗渊发出一道混合着痛苦和暴怒的意念咆哮，它那扭曲不定的形态剧烈翻腾，核心的悖论之光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般疯狂闪烁。
几只围在它身边的暗物质灵兽，被这突然的爆发震开了一些，但它们似乎对这股“抽取”力量有着极高的抗性，只是疑惑地晃了晃身子，又好奇地凑了上去，继续它们那“抚平”躁动的工作。
而冥痕带来的那些暗物质灵兽，表现最为奇特。
它们身体散发的柔和幽光，在这股“抽取”力量下，只是微微荡漾了一下，便恢复了稳定。
它们似乎天生就对这种“秩序瓦解”的力量有着极高的免疫力，或者说，它们的存在方式，本身就接近于某种“终极无序”的状态，反而没什么可被“抽取”的。
《不好玩。》冥痕的意念再次传来，这次指向了塔外，《那个，坏。它在吃‘颜色’。》
吃“颜色”？陈凡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冥痕可能是用它的方式，在描述熵能引擎吞噬一切能量、信息、结构（在它看来或许是世界的“颜色”）的行为。
“陈凡！这样下去不行！”苏夜离剑气护住自身，但也感到修为在缓慢流逝，她焦急地看向陈凡，“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不等魔渊或者暗渊动手，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它抽干！”
陈凡目光急速扫过全场。魔渊受制，暗渊被拖慢且自身难保，暗物质灵兽暂时安全但态度不明，而己方……正在被缓慢而坚定地“消化”！
不能再等了！
“阿石！负熵之禾！”陈凡沉声喝道，“最大功率，稳定我们周围的空间，隔绝这种抽取！尝试反向定义‘秩序’！”
阿石小脸紧绷，双手按在地面（那被魔渊纹路部分覆盖的地面），翠绿色的生命光芒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开来，试图在一片“无序抽取”的海洋中，开辟出一小块“有序”的绿洲。
负熵之禾轻轻摇曳，禾叶上的露珠散发出清凉的辉光，一种逆转衰亡、维持结构的法则力量弥漫开来，勉强在陈凡等人周围撑起了一个直径约十米左右的相对稳定区域。
抽取感明显减弱了，但维持这个区域，对阿石和负熵之禾的消耗极大。
“冷轩！分析这种力量的模式！萧九，尝试用你的量子态干扰它，哪怕只能制造一点点混乱！”陈凡快速下令。
“明白！”冷轩强忍着仪器失灵，全力催动自身进化后带来的计算和感知能力，双眼之中数据流疯狂闪烁，试图理解这超越常识的攻击模式。
萧九骂骂咧咧：“喵的！本喵跟它拼了！”它身体瞬间量子化，变成一团模糊的概率云，试图用自身的不确定性去对抗那确定性的抽取。效果甚微，但确实在局部造成了一些极其细微的能量涟漪，如同石子投入粘稠的沥青，虽然掀不起波浪，但至少证明并非完全无法影响。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似乎是感应到了递归塔内激烈的能量对抗和那种针对“有序”的抽取力量，塔外的熵能引擎，那如同黑色太阳般的巨大结构，表面流淌的暗红色纹路陡然亮起！
不再是之前那种缓慢、近乎休眠的状态，而是如同血管贲张，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恐怖吸力，骤然降临！
这一次，不再是缓慢的抽取，而是……掠夺！
“咔嚓——”
陈凡等人撑起的稳定区域，边缘处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绿色的生命光罩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噗！”阿石猛地喷出一口金色的血液，小脸瞬间变得惨白。负熵之禾的禾叶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发黄了一些。
几名靠外的“负熵文明”成员，身上的光芒瞬间暗淡，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软倒在地，虽然没死，但也失去了大部分战斗力。
魔渊建筑的纹路大片大片地熄灭、剥落，仿佛经历了亿万年的风化。
暗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它那即将凝聚成型的悖论实体，竟然在这恐怖的掠夺下，开始崩溃、瓦解！
大量的能量和逻辑结构被强行抽离，它的形态变得愈发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
《进化……失败……无法维持……》暗渊的意念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而那只最先向陈凡发出警告的暗物质小兽，似乎被这突然爆发的力量吓到了，嗖地一下钻回了冥痕那模糊的轮廓旁边，只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外面。
冥痕的轮廓在剧烈的空间涟漪中晃动了一下，传递出的意念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被挑衅的怒意？《它，抢我的‘玩具’。》
它所谓的“玩具”，似乎指的是那些正在被熵能引擎力量影响的、包括魔渊建筑和暗渊在内的一切“有趣”或“不好玩”的东西。
就在这仿佛末日降临、万物都将被归寂于终极混乱的时刻——
熵能引擎那亮起的暗红色纹路，光芒达到了顶峰。
紧接着，所有的光芒猛地向内一缩，仿佛被它自身吞噬了一般。
然后，一道“攻击”，降临了。
那不是能量光束，不是物理冲击，也不是逻辑污染。
那是一片“虚无”。
一片绝对的、没有任何属性、没有任何结构、甚至连“空”的概念都不存在的“领域”，以递归塔的某一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它所过之处，魔渊的纹路不是被破坏，而是直接“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暗渊那崩溃中的躯体，被这片“虚无”触及的部分，也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无声无息地湮灭。
空间本身在“溶解”，时间的概念在失效。
这是熵的终极体现——热寂的提前降临，万物归墟的最终形态！
“熵寂领域！”冷轩发出了绝望的尖叫，“它……它可以直接制造出绝对热寂的区域！这是理论上都不可能存在的武器最终形态！”
“躲开！”陈凡目眦欲裂，元婴之力疯狂爆发，抓住身边的苏夜离，同时一脚将还在试图计算的冷轩和量子化的萧九踹向阿石和负熵之禾支撑的摇摇欲坠的绿洲方向。
他自己则因为这一耽搁，左手的衣袖被那片扩散的“虚无”边缘轻轻擦过。
没有声音，没有感觉。
他左手肘部以下的衣袖，连同里面手臂的血肉、骨骼，乃至依附其上的真元、神识印记，就那么凭空消失了。断口处光滑如镜，没有流血，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彻骨的“缺失感”，仿佛那部分身体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
“陈凡！”苏夜离被他护在身后，看到这一幕，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美眸中瞬间涌上血色和滔天的怒火与心痛。
陈凡闷哼一声，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他甚至无法感受到断臂之痛，因为那种“存在被抹除”带来的精神冲击和道基损伤，远比肉体痛苦更可怕。
熵寂领域在抹除了路径上的一切后，缓缓收缩，最终消失。
但它留下的，是一片真正的、连魔渊都无法再次侵蚀的“绝对空无”区域，以及无尽的恐惧。
递归塔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魔渊沉默了，它的“艺术”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暗渊奄奄一息，进化被打断，形体崩溃大半，只剩下核心一点悖论之光在微弱闪烁，离彻底湮灭只剩一步之遥。
暗物质灵兽们似乎也感受到了真正的危险，不再嬉戏，纷纷聚拢到冥痕身边，发出不安的低鸣。
陈凡一方，损失惨重，人人带伤，陈凡更是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
而熵能引擎，在发出了这恐怖的一击后，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那巨大的黑色轮廓，在众人感知中，却仿佛更加清晰、更加迫近了。
它不再只是背景，而是悬在所有人头顶，随时可能再次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它只是在……清理不稳定的因素？”冷轩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像电脑清理垃圾一样……我们，在它眼里，都是需要被清除的‘冗余信息’？”
苏夜离不顾一切地冲到陈凡身边，撕下衣襟想要为他包扎，却发现那断口处根本无法处理，任何药物、能量靠近，都会被那种“缺失”的属性同化。
她只能徒劳地用手按住陈凡的肩膀，输送着微弱的真元，试图稳定他紊乱的气息，眼圈通红，声音哽咽：“你的手……”
陈凡用仅存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异样的平静：“还死不了。”
他的目光，越过那片刚刚被熵寂领域抹除的“空无”区域，看向了塔外，看向了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核心。
“它醒了，它看到了我们，并且……它认为我们是‘需要被清理’的。”
陈凡缓缓说道，眼神却逐渐变得锐利起来，“但这恰恰说明，我们的存在，我们创造的‘负熵’，对它有威胁！或者说，至少是‘不兼容’的！”
他低头，看向自己那诡异的断臂处，又看向在刚才那波攻击中，因为距离稍远且受到稳定区域保护而幸存下来的阿石和负熵之禾。
阿石虽然重伤，但眼神依旧坚定。
负熵之禾虽然禾叶蜷曲，但根系依旧牢牢抓住地面（那片被它力量浸润的金属），散发着不屈的生机。
还有身边，虽然恐惧，但依旧握紧剑柄的苏夜离；虽然绝望，但眼神仍在寻求破解之道的冷轩；虽然骂骂咧咧，但量子身躯依旧保持战斗姿态的萧九；以及那些挣扎着爬起来，眼中燃烧着求生与反抗火焰的“负熵文明”成员。
甚至……还包括那被重创的暗渊，以及态度不明但显然对熵能引擎抱有敌意的冥痕和它的暗物质灵兽。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或许……可以成为暂时的“变量”？
陈凡的脑海中，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开始萌芽。
递归塔，魔渊，暗渊，冥痕，熵能引擎……这些力量在此交织、碰撞。
而他们，这群看似最弱小的“负熵”势力，难道就只能被动地等待被吞噬、被清理吗？
不。
既然这片战场已经混乱至此，既然那最终的“清理者”已经现身……
那么，就把这摊水，搅得更浑吧！
或许，只有在绝对的混乱中，才能孕育出一线……超越所有规则的生机！
他抬起头，目光与苏夜离担忧的眼神相遇，给了她一个坚定的、尽管带着虚弱却无比决绝的眼神。
“夜离，冷轩，萧九，阿石……还有大家。”陈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和猫、以及非人存在）的耳中，“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们或许很弱小，但我们是这里唯一的‘生’之变量！”
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那模糊的、似乎也对熵能引擎产生极大兴趣的冥痕轮廓，以及那奄奄一息、但核心悖论之光仍未彻底熄灭的暗渊。
“要想活下去，光躲是不够的。我们得……主动出击，或者至少，让那个‘大的黑的’，没办法那么轻松地‘清理’我们！”
如何主动出击？面对熵能引擎那种层次的存在，他们连靠近都做不到。
但陈凡想到的，不是硬碰硬。
他想到了负熵之禾逆转熵增的本质，想到了阿石蕴含的庞大生命源力，想到了自己元婴对维度感知的微妙联系，想到了冷轩对信息的分析能力，想到了萧九的量子不确定性，甚至想到了冥痕那无法预测的“玩耍”和暗物质灵兽对逻辑污染的免疫力……
还有，那被熵能引擎重创，蕴含着“悖论”力量的暗渊核心！
这些力量单一来看，在熵能引擎面前都不堪一击。
但如果……能将它们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组合”起来呢？
不是融合，而是……“搭建”一个临时的、极不稳定的、但或许能短暂干扰甚至屏蔽熵能引擎“观测”和“清理”的……
“虚数空间”？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陈凡的脑海。
他知道这很难，近乎异想天开。但这是绝境中，他所能看到的，唯一一丝不是出路的出路。
他必须尝试。
为了活下去，为了身边这些他必须守护的人，也为了那渺茫的、在负能量宇宙中点燃“生”之火焰的希望。
（第434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