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曹少照例去烟厂查视生产。
柯嫂把办公室门关死,‘噗通’跪下讨饶:“老六已教训过小女,求部长大人大量莫要计较。”
这话听了刺耳,他还不至于堕落到黑白不分。“这事错在我,替我向小覃道个歉。今后我再不与小覃相会,还请老哥哥老嫂子体谅则个!”
柯嫂边哭边吐字,“我家老头和我都一个心思,从来不指望媚娘能如何如何,只消部长合适时能给她个名分。”
曹少不敢看,扭头便走。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次好险!以后不能向梁山众下手。什么时候能冲出施州走向全国呢。
八年了,八年多了,娘格起来,急死个人!
近来常有类似的极端事例,一些老头老太路都走不稳,爬着上梁山。问他们来做啥,回答让人哭笑不得:干不动农活、纺不动棉线,在家吃闲饭被儿子媳妇嫌弃,残命该赴自死窟的,如今听说梁山上老头老太不干活也管饭,故来此养老。
对一山之主、站在领导角度理解事情的人,譬如潇洒,在他看来投奔梁山的人络绎不绝,夜校扫盲班每每有插班生进入;对冷眼看世界的曹少来说,里头没个好人,杀人放火走投无路的、欠了赌债的、揭不开锅的;对善于理性分析的胶皮而言,梁山代表着人世间的美好,上山来的人中相当一部分毕兹卡是反抗土官欺压逃亡出来的;对缺心眼的谷子来说,梁山医护人员奇缺,她在新进人群中找到了3个卖过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于是高兴得不得了,絮絮叨叨没个完。
曹少生着谷子的闷气,他开罪抛弃小情人归根到底为了正房老婆,于是泼冷水。如果满足于当山大王,梁山的确算兴旺了。如果志存高远,那么每天3、5个人上山对我们的事业于事无补。
谷子对于丈夫的训导照例会低头认罪:“大哥教训的是。”这次比较少见地再发表了下自己的意见:“古人说厚积薄发,厚积才得薄发,量变的过程总是长的,一旦质变,朝夕片刻就能成事。大哥,你看我说的对是不对。”
曹少抬头眯眼看谷子。她近来瘦了,不是自己喜欢的肉体类型,换做往日,在家里无事可做时便要去覃媚娘处偷欢了。他迁怒谷子卖弄知识、女人干政,没好声气说:“你说的当然对。你做医生屈才,将来梁山大学开张,为夫推荐你当政治系主任。”说完又后悔,感觉自己是无理取闹,在无端诘难,继而心痛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心智却原地踏步。做贼不心安理得,从良又不能死心塌地。做贼恐被揭穿的丑态毕露,老实人被良心自伐,两边都沾,端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他们几个神马时候修炼出了诸葛武侯的先见之明哦!
曹少将下巴搁在桌面上,手里摆弄着一个做工精细的口罩。
据胶皮介绍,口罩内层不光只有熔喷布,还含有高科技化纤滤层,碰上日本鬼子放毒气可当防毒面具使。曹少心中所想的‘他们’是指胶皮和潇洒,前阵子让他们试制军服面料,结果搞出来的东西穿不到身上去。说他们有先见之明是指搞出来的滤层、滤网、尼龙纱、塑料粒子正当大用。
他放下口罩摊开纸张,从笔架上挑了支笔头最细的毛笔,沾饱墨汁,笔停在半空好久不落纸。一滴墨滴下来在纸上扩散出个黑太阳,还渗到下边叠着的几页。
尼玛破烂纸张,该死的毛笔!这帮鸟人,闷声不响地把化工搞得有声有色,做得出高科技的熔喷布,就是不肯顺手把钢笔墨水笔搞出来。
曹少心中所想的‘这帮鸟人’还是胶皮和潇洒。不过他的评价有失偏颇,实验室里做出来的东西和工厂化批量生产根本是两个概念。就说这口罩吧,全部不到一百个,只能供应穿越众和一线医生自用。
“阿力你快下来。我要铺被子了。”谷子拍了拍趴在床上的阿力。阿力抬起下颚,卷着舌头打个哈欠,顺从地摇起尾巴来,可就是不肯下床去。
“你回自己家去,有家有室的还一天到晚赖在我家。”谷子去扯阿力耳朵,要把他赶下床。她可舍不得让阿力吃疼,用力太轻不起作用。阿力已习惯每晚必上映的这出‘打狗出家’的节目,懒洋洋将头垫在被子上,对着被子‘湫啊、湫啊’连打两个大喷嚏,一副‘我是老人我怕谁’的无赖相。
曹少听到阿力打喷嚏,手中捏着口罩转过身来,“谷子啊,大哥求你个事,帮咱家阿力和胶皮的狮子头做副口罩,他们嘴巴长,你想办法改一改。”
谷子接过口罩,在阿力嘴上试了试,“我马上取剪刀针线改。”
忙乎了好久终于完工,谷子费了大力把口罩替不肯就范的阿力戴上。嗯,口鼻遮得严密,满意。抬头见大哥仍在忙着写字,便悄悄出门去小食堂给丈夫打夜宵吃。刚拉开门,‘吱呀’开门声将眯着眼睛打盹的阿力两只耳朵惊得竖起,他跳下床走在了女主人前头。
保镖怎能躲在主人后面呢!
“在写什么?”谷子把热好的牛奶和面饼端来,歪着头看丈夫起草的紧急通知:“自九月初三起,非梁山在籍人员及外来人口未经准许,任何人不得进入梁山地界……”
“为什么呀?山上缺人,不准外人进来,打零工的还有挑担贩子,他们怎么办?要坏人家的饭碗哩。”
“哎呀,老婆大人,梁山不是养老院不是藏污纳垢的提篮桥(上海一处着名的监狱所在地)。”--“谷子,你走一趟,把这份文件交给胡灯誊大字,不,胡灯的字太花哨不好认,还是给洪师也吧,让他誊写12份张贴各个路口。”
“哦。”谷子无可奈何地答应,披上外套正要出门。“等等。”曹少抓住谷子的手,心疼得揉着她手上的冻疮,“还有个事千万记住,今后替人治病时,遇上新来的病人万万不可接触,报胶皮让她医治。切记!”
谷子露齿笑道:“大哥看不起谷子。疑难杂症我不会诊,咳嗽风寒、拔牙打针我已经会啦。”
曹少扑闪着眼睛,想不出更好的词来打击老婆的工作热情。
“明天周日,叫你玉兄弟上家来吃顿饭。你兄弟俩许久未曾聚过了。”
“不去!”徐承口气恶劣,态度决绝。
慕容西兰拍手笑道:“我家相公在吃族弟的无名醋哩。”
“人家可是项部长的心头肉掌上珍,眼珠子长天灵盖上了,哪儿看得上咱家的粗茶淡饭。”
西兰花扑过去给了徐承个香吻,“我就爱你的这般,爱恨妒忌放在脸上,叫人省心。”
这话说得!拐弯抹角骂自己是心里藏不住事的直肠子傻小子。男人应当沉稳阴险才对呢,徐承替自己辩解道:“对娘子你有甚可隐瞒的。换做人前,为夫我口是心非笑里藏刀,拿捏妥妥的。娘子也知,徐玉遭人背后编排,连我一起跟着被骂。我是恼他行事荒唐,年三十晚上居然会想到跑去找项部长开小灶,他不要过年,首长还要过年。”
梁山谚语有云: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徐承确有三分眼红徐玉,这小子以光速后来居上,属实遭人嫉妒。另有七分纯好意,徐承曾好言规劝过徐玉要懂点人事。因为大伙儿都在背后说徐玉心机重会演戏,竟然能导一出‘除夕夜访’的年关大戏。埋怨部长们不能免俗,看不到踏实干活不玩花招者的好,倒叫耍花招玩心眼的升职加薪出风头。
徐玉深受钳工器重,因理论和实践水平力压群芳而被技术科的职工们拥戴为无冕老大,同事们更为他打抱不平,说他工作出色能力出众却不掌印不带长,太亏。又说什么梁山啥都好就是官太少,抨击项部长作风好似他老祖宗楚霸王项羽那般的吝啬封赏。技术科的十几号理工男嚷嚷着替徐老大出头,要联名上书,给他们的徐老大加官进爵封个技术科科长。扬言要推翻梁山干部精简原则,在二级部门增设干部管理岗。
机械厂技术科这群蠢货哪能洞查到大领导的高阶操作,他们不知道钳工对徐玉的喜欢甚至到了偏爱级别。给不了徐玉当官的精神奖励,但给了另一种精神褒奖,他以身份之便经常违反规定带着徐玉去胶皮的生化实验室开眼界。胶皮知道这年轻人是块宝,有心指点他成为物理化学双料人才,在老公指使下对其进行一对一的帮困指导。徐玉的化学造诣提升很快,掌握到电解水能得到氢气和氧气,氢气燃烧值特高而且燃后不留废渣,于是乎产生了制造氢气发生器的想法,帮助钢厂把燃煤改为烧氢气。此举足见此人知恩图报义气深重。因为,梁山化工厂在钢厂下风口,胶皮老抱怨钢厂烟囱飘出的煤粉渣太脏,污染环境。他要报答穆部长对自己的青睐和施教。
报恩是有代价的:试管爆裂,残片插进了肚子。
哪怕他荒唐事干尽也是自己的族弟,且是唯一志同道合的族弟。徐承夫妇带了兜野生猕猴桃来医护所看望徐玉来了,见他肚子上已不缠绷带,伤口也已拆线,知道快要好全了。
慕容西兰惊讶道:“这才三天就已大好。”
徐承看一眼老婆,让休得惊叫连连,医院里要保持安静。“我们习武之人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常年打熬之下跟寻常人不一样。”
“怎样,叔叔伤口还疼吗?”
“谢嫂子关怀。不疼了,只痒痒的。”
“伤口痒,说明在长肉,同时神经末梢也在长。”
徐承这边已经把猕猴桃剥好了皮,徐玉两口吞下,“哥,我们回趟家吧。”
徐承沉默良久,幽幽叹口气道:“我也想啊,回得去吗?”
“试试吧,顶多再吃上几记族长的扫帚把。你穿军装,我穿工作服,也算衣锦还乡哩。”
“不准!前线部队还在来凤山与敌对峙,你身为班长在这个时候请假,兔崽子脑子被枪打过啦。不准。”
徐承在潘嘉园面前碰壁,犹不死心。根据梁山军建制,警卫班是司令部直属部队,直接向泰森负责。向潘嘉园请假是找错了人。
“司令员,我和徐玉9年没回过家,你开开恩准了我的假。回头给你弄两条神农溪里的娃娃鱼。”
“你小子结婚时你家里人一个没来。你这趟回去能有好脸给你看?”“可,总归是家呀!”
徐承纯真急切的眼神和无奈至极的话语让泰森感触复杂,他签掉几份文件,嘱咐通讯员速速办理。忙完了看看徐承,捏了捏鼻子,道:“最多给你7天假,7天后就是9月2号必须准时回来。还有,娃娃鱼是保护动物,不能捕食。”
还是司令员亲!梁山人都知道司令员喜欢吃鱼喝鱼汤,嘴上说不吃,真给他送来了看他熬得住熬不住。
徐玉请假比徐承容易,两个人不敢有片刻耽搁,收拾行李当天就下了山。
一路的山青水秀,一路的曲折蜿蜒,一路的鸟语花香。俩人思乡心切,不打尖不住店着急赶路。饿了啃帆布包里的干粮渴了捧一把泉水累了铺开军毯席地小憩,或缘溪或傍山走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赶到野津渡,从野津渡算起往西的水路叫做神农溪,是为桑植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