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俊俏的哨兵脸上沾着大团的唾沫混着老痰,脖子上插着短箭,伤口已经发黑,人已全身僵硬,眼睛睁大大的死不瞑目。他喉咙口的毒箭被拔出来二次利用,手中步枪也被缴了去。弓手把缴获的16式步枪举在头顶向同伴无声炫耀着。几十个披着树枝树叶赤身裸体的安军丛林特战部队三五成群潜伏在一连营地周围,用毒箭和短刀杀落单的梁山军。
“敌袭”!有战士在临死前一刻鸣枪示警,并喊出声来。
李又熙迅速合上日记本,取枪拉开枪栓检查膛内子弹满仓,退出手枪弹匣查看,子弹也是满的。跑出帐篷,大雨砸得他睁不开眼,疟疾又发作了,他抱着枪缩在掩体里发抖,隐约分辨出大雨中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偶尔还传来极轻微的雨滴打在钢片上的声音。他确信就在前面十来米远的地方藏着叛军。这些小股骚扰者就像密林里的蚊子让人讨厌,杀之而后快。
1626年6月19日 雨
怕消耗本已少得可怜的弹药,团部三令五申严禁使用枪支打猎充饥。好在有施州友军支援,他们有弓箭,山里飞鸟走兽也多。野战口粮吃完后,我们的伙食反而好起来了,天天有山珍野味吃。许是营养足够,这些天寒症似乎也好了,不曾有发病。
昨天凌晨三点,我一连和三连进入原始丛林追杀一股200人左右的安军,我们迷路了。我还有9发步枪弹,手枪弹早就打光。因为怕暴露部队行踪没敢生火,全天没吃上热食,体力快撑不住了。
该死的雨,该死的原始森林。
早先被抢走的枪支弹药现在成为悬在我们头上的狼牙拍,本次追敌任务中,有7名干部战士倒在了16式步枪枪下。幸亏叛军还没有掌握调整标尺,也没有多少弹药,否则更多的人将成为烈士。
1626年6月23日,二团在川滇黔边界的深山老林中连续作战近8周,战士们精神濒临崩溃,部队弹尽粮绝,遂主动脱离战场撤往毕节休整。
这棵大树杈是猴王的主场,他露出獠牙‘吱吱’叫唤几声,摆开阵势准备迎战前来砸场子的野小子,刚刚厮打了两个回合,听到来自人类的不和谐声。双方不约而同停下厮打,爬到树梢高处躲避危险。
地上走来很多毫无生气的人群,衣衫褴褛的野人,人与人间隔很远,排出绵延两个山头长的单列纵队,拉出一线蜿蜒长龙。那只挑战王位的野小子察觉到了来自人类的威胁,它毫不退让,与树下闪着寒光的羽箭正面对峙。
“二团的,树上不知好歹的大猴是受保护动物黔金丝猴么?”
“金丝猴金黄毛色性情温顺,看这猴子浑身灰毛面露凶相肯定不是。”
“那我射了,看我一箭将猴射于树下。”
“真是闲得慌,你有多余的力气就向后转,去一连报到当后卫去。”
弓箭手松开弓弦饶了顽猴一命,说道:“老子犯浑便去你们被厉鬼下了诅咒的一连当后卫。不闲扯,留些力气行军,马上就该到毕节了。”
这些人正是撤退中的,不,败退中的施州军和梁山军。战士们垂着头闷声不语,蹒跚而沉重的脚步踏在一尺厚的腐叶上,惊出山蚂蚁、大蜈蚣、成团的蚊纳瘴气。施州军充当前锋部队负责鸣锣开道,两军的伤病员在队伍中间,伤病员人数很多也走不快,连累到整支部队行军缓慢。队伍行进缓慢,脚步却一步不停,所有人都想着早些走出丛山密林,恨不得第二天的中午饭能在毕节城里下馆子大吃一顿。
李又熙的一连是龙尾巴,确切说应当是断了的壁虎尾巴,他们与主力部队拉开有5公里远。可能李又熙是个低人一等的高丽棒子,赵果敢不假思索地把担任部队后卫的光荣使命交给了他。
光荣使命更是个艰巨任务。一连是全团遭受损失最为严重的连队。从梁山出发时的116人,泸州战役后经兵员补充后齐装满员。到现在,除去伤病,全连有战斗力的还剩83人、60多杆步枪。战士们无心恋战,怯战避战情绪有如黄梅天的霉菌般蔓延滋生。
李又熙摸着鼻子站在了全连官兵前,看他的身体语言便知后面的这个决定是经过了内心挣扎后艰难做出的。“咱们连是后卫部队,铁血后卫。我要一个排的兵力担任我一连的排头兵,铁血后卫的铁血后卫。大部队往后撤,排头兵往前打。我不指定哪个排来当这个排头兵,咱们搞个凑拢班子出来。自愿原则,志愿当排头兵的举手。”说完这话,李又熙把自己的手高高举起。
贺喜是个新战士,泸州战役后过来的补充兵。爹妈给他起了个好名字,新战士贺喜受老兵欺负的时间很短。这货长得五大三粗,新兵训练营里刻苦练习八极拳,老兵们弄不过他。来到前线后大大小小的仗从来没停过,几仗打下来攒了很多战斗经验,一眨眼便成了老兵。战友们视他为老兵,他自己也自认为是个老兵,他和其他的老兵一样压低钢盔低头看地,用余光观察着两侧动静,半支烟的工夫里没看到有举手的积极分子。
“愿意当排头兵的别举手了,走出队列让我看看都是哪几条好汉。”
陆陆续续走出来7名战士,其中3个倒是打泸州时来的补充兵。其中一个补充兵自己要找死还不安好心,要找个垫背的,经过贺喜身边时撞了下他的肩,意思让他也跟着出列。贺喜心乱如麻,他厌恶在这里打仗,已经不想打了,又怕遭人鄙视。他咬咬牙,要把心里想的真话说出来,把这段时间的委屈和不满都嚷出来:“报告---”
“允许发言。”
“打泸州,攻城掠寨能发财的时候,各路明军争先恐后。钻老林子吃苦受罪的时候,一个个都不见了。凭什么?打仗的时候我们一连是前锋,撤退的时候我们一连做后卫。凭什么?”
连里每个士兵李又熙都认识,“你补充兵贺喜是吧。贺喜同志,还有什么话都倒出来,别憋在心里。”
贺喜立正敬了个持枪礼,破着喉咙喊:“报告连长,我不是啥子补充兵,我是梁山军二团一连战士贺喜。我---没有要说的了。”
“对,你贺喜不是啥补充兵,你就是梁山军士兵,是我口不择言了。你其实还有话要说,既然你不肯说,我替你,替你们很多人说出来好了。”李又熙此刻真心觉得梁山军的官真不如不当,当连排长有啥意思,军饷福利没比士兵高,打仗冲锋在前,不打仗的时候给士兵当牛做马,战时动员战后总结,一天到晚忙个没完。对呀,团参谋天天唠叨的指导员猴年马月才能来啊!战场动员这活本该指导员干的!
“有人说咱们连不受团里待见,身为长子却跟童养媳一个待遇。有人替我李又熙打抱不平,说我哪次打仗不冲在最前头,说我们连仗打得最苦伤亡最大,我这个代连长的代字却去不掉。弟兄们的情义我李又熙心领了!”向战士们拱手致谢过接着说道:“还有人替我分析这次我为啥没能当上正式连长,说只因我是高丽人,说咱们团长瞧不起高丽人搞华夷歧视。放屁!告诉你们,老子跟着赵团长他爹赵老将军从萨尔浒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来到施州跟了梁山。我告诉你们,团长让我顶这代理的帽子恰恰乃是看得起我李又熙,怕别人说他任人唯亲。他要我们一连用军功来摘掉老子这顶代理的破帽子。同志们,是草泥马的军功,是功劳不要苦劳。是要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战斗的胜利,不是伤亡惨重的败仗惨胜。再说,那天我确实睡着了,反应迟缓,造成了部队不必要的损失,活该我。让我踩着老兄弟的性命往上爬,这种事老子干不出来。我原来在高丽的老婆病死了,没留下一男半女。我李又熙要是用同志们的血换官帽,老子还要续弦,将来新讨了老婆生出的孩子没屁眼!”
老连长果裸牺牲后,李又熙当上代连长属于火线提拔。连长的皮,排长的里。从梁山军的编制来看连长就是大官了,是能去团部开会的。李又熙还没有完全进入连长角色,大多数时候心理认同自己的排长身份,他其实还不太清楚他挺有威信挺受战士们拥护。而战士们心里都有杆秤:老连长打仗比较勇猛,有时候甚至有些蛮干,代连长胆子小鬼点子多,擅使阴招,跟着高丽棒子打仗安全有保障。别看一连伤亡大减员多,换别的连队去打一连打过的阴毒仗,损失肯定更加严重。
“同志们,掩护好大部队安全撤退,立个集体功,帮老子甩掉代理的帽子,为阵亡的战友们报仇!愿意去杀敌的出列跟我走!”
还有啥抱怨的,领导都带头去送死,大家伙并肩子上呗。代连长的政工水平不错,没有排头兵了,全连60杆枪一起上。
山里人哪个不会爬树的,山里人几乎都是远视眼。贺喜三两下就蹿上树梢,看清敌情后打出手语:最近的追兵约50人装备有火门枪和弓弩,3里地远,轻装跑步。
怎么个意思,50个人就敢追着梁山军屁股打!?难道是叛军的特种山地营?李又熙有些懵逼。行啊,你就是只羊羔我也把你当成大虫来打。他替叛军可怜,真把梁山军的撤退当成溃逃了。
昨晚的宿营地非常适合用来设伏,经过平整的营地射界开阔。人群待过的地方垃圾满地。猴子们正在翻捡垃圾寻找吃食,旁边几只尖耳长脸的野狗分享着肉骨头,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一派祥和景象。
全连大部围绕营地在周围设伏,布置小股力量实施前封后堵,意图全歼。战士们有的上树、有的靠树、有的藏在草丛里,紧张地进行战前准备。把零散子弹用桥夹装填好,打起来可以快速装弹,手榴弹拧开盖子露出拉火线,手枪填满子弹打开保险上好膛。最后刺刀上枪,反正几十米的近距离,即使上了刺刀对射击精度影响不大。
贺喜打出手语:静默。
李又熙和几个排长把最后的几捆手榴弹捆扎好,确认树上的战士收起绳子收妥了手榴弹后快速进入隐蔽。和叛军打了小半年交道,吃过不少亏,可不敢轻敌。